杨四小姐异常平静地跪在大街上。
谁都知道杨镖头丢镖了,杨四小姐一出现在大街上,立马惊动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他们围住杨四小姐议论纷纷,有一两位好事者凑到近前打问身价,杨四小姐就仰起脸,唇红齿白地说:一车药钱。
众人就摇头,就退却。在他们印象中,一车药钱换一个女人,简直是天价。
杨四小姐就冲人群说:我可是黄花闺女,一车药钱是贵了些,日后我能生能养,还能洗衣做饭,求你们了。
人群散了一拨,又拥上来一群,他们麻木又无奈地望着杨四小姐。
杨四小姐异常鲜亮地跪在那里,她的目光求助地望着每个走近的人。
渐渐,杨四小姐绝望了,她望着已经麻木的人群,慢慢站起来,一步步向前走去。人们给她让出一条路,有些人觉得事情远没有结束,最后杨四小姐就来到了“一品红”。这是奉天城最大的妓院,门前挂着两串大红灯笼,很喜庆的样子。杨四小姐走到“一品红”门前双腿一软就跪下了,人群就“嗡然”一声,有人就说:卖了,卖了,杨四小姐真卖了!
“一品红”的门开了,宋掌柜搓着手出来,他把自己的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他绕着杨四小姐转成一圈,又转了一圈。杨镖头家的四个闺女,是奉天城内的四朵花,四小姐又是四朵花中最漂亮的。宋掌柜的做梦也没敢梦过杨四小姐会把自己卖到“一品红”来。
宋掌柜不笑了问:你真卖!
杨四小姐铁嘴钢牙地答:真卖,不卖在这干啥?!
宋掌柜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把杨四小姐看了看,他恨不能从里到外把杨四小姐看个透。
杨四小姐又说:我可是黄花闺女,一堆一块都在这了。
宋掌柜变音变调地说:你说个价吧。
杨四小姐说:一车药钱。
宋掌柜就不笑了,他盯着杨四小姐说:你不是在说梦话吧?就是把“一品红”的丫头都卖了也不值这个价。
杨四小姐的眼泪差不多都流了下来,她央求地说:宋掌柜的,我今年才十七呀,咋说也能卖个十年八年的好价钱,我咋就不值一车药钱,你就买了吧,日后我一准老老实实地帮你挣钱。
宋掌柜又说:四小姐,现在兵荒马乱的,啥生意也不好做,我只能出二百两银子,这是最高价了,我不蒙你。
杨四小姐仍说:就一车药钱。
宋掌柜不说什么了,他背着手站了会儿,才冲杨四小姐说:四小姐你走吧。说完走进“一品红”再也不出来了。
杨四小姐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她没想到想卖自己竟也这么难,那一刻她就发誓,要是谁能出一车药钱,就是她的大恩人,当牛做马干啥都行。她冲着“一品红”的大门喊:我还是黄花闺女,咋就不值一车药钱,我不能贱卖呀……
杨四小姐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她哭得哀哀婉婉,伤痛欲绝。
这时冯森出现在杨四小姐的面前,杨镖头丢镖的事他已经听说了,鉴于以前的几次教训,他没有去找杨镖头,他知道去了也是白去,杨镖头是不会接受任何施舍的。他怕再次伤了杨镖头的自尊心,他只能静等着事态的发展。当他听说杨四小姐要把自己卖掉的消息时,他的心里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痛了一下。他非常钦佩杨家四个姑娘的刚烈性情,不惜生命,也要保全镖局和父亲的声名。
冯森无论如何不忍看着杨四小姐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冯森心情复杂地望着杨四小姐说:四小姐,别作践自己了,不就是一车药钱么,我出。
杨四小姐听了这话是又惊又喜,她抬起头不信任地问:冯掌柜的,你买我?
冯森说:四小姐,别说买不买的话,一车药钱我出了,你起来吧。
杨四小姐仍跪在那里,她冷静地望着冯森说:冯掌柜的,你今天可要把话说清楚,要买就买,你知道,我爹是不会白拿别人钱的,我也不白拿人家的钱,别的事咋的都好说。
冯森就叹了口气才说:四小姐,你先回家吧,赵家药房的钱过会儿我就去还。
杨四小姐跪在那说:不,你要是不真心买就走吧。
这时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他们知道,此时为一个女人能出这个天价的,只有“关东第一镖局”掌柜的冯森,他们要亲眼看看,冯森到底是买还是不买。冯森看着越聚越多看热闹的人,叹了口气,心想,就暂时答应下来吧,日后有话慢慢再说嘛,想到这便说:你起来吧,我答应你了。
杨四小姐就认真地看了眼冯森,马上又冲众人说:大家听清了,我杨家四丫头从今往后就是冯家的人了。
说完这才站起身,随在冯森的身后,向“关东第一镖局”走去。
冯森回到家后,差人把一张银票送到了赵家大药房,那是一车药钱。
杨四小姐早就写好了自己的卖身契,她咬破食指在上面清晰地按了手印,她又找到了冯森把那份卖身契递给了他。冯森一看什么都明白了,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的本意是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他一个劲地说:四小姐你这是干啥?
杨四小姐就说:那你就是骗我,你要是不按这个手印,我就一头撞死在你的面前。
冯森知道,杨四小姐是说得出做得出的,此时他是骑虎难下,只有往前走了。最后他还是在那份契约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杨镖头拿到了女儿那份卖身契约,他见人就说:我杨镖头一世清白,谁也不欠了,赤条条地来,又赤条条地去了。
说完他便当众一头撞死在大街上,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杨镖头就这么一世清白地去了,他认为既然不能两全,干干净净地去也算是最好的出路了,有谁能真正了解杨镖头的心呢?
杨四小姐最后又卖了自家的房屋,很隆重地为父亲办完了丧事。杨镖头的死,惊动了所有奉天城内认识杨镖头的人,他们望着一世清白的杨镖头的遗体,感叹杨镖头的为人。
惟一感到不安的就是赵家大药房的赵掌柜,赵掌柜一遍遍地说:这事整的,这是啥事呀,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找你押镖了。
杨四小姐跪在父亲身旁,此时她的心里很平静,她知道父亲这一生看重的是做人,清清白白地做人,父亲的目的达到了,此时父亲一定会心满意足的。
此时的广泰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自从杨四小姐走出家门那一刻,他就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彻底地失去了杨四小姐。他恨自己是个没用的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自己还算个男人吗?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李镖师,还有杨镖头,他们都是好人,却没有得到好报。以前,他发誓自己也要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开一个镖局,和杨四小姐过一种平常人的生活,可眼前的现实,把他的梦想撕得粉碎。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小孤山上的马大棒子,他决定投奔马大棒子,走进深山老林,把该忘的都忘了,他要当一个胡子。既然当不成好人,就当一个恶人。想到这,一颗纷乱的心才渐渐平静了。
他在临上山前找到了冯森,冯森也在找他。他跪在冯森面前说:大哥,我走了。
冯森说:兄弟,我正想找你,以后就在我这干吧,咱们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广泰说:大哥,你就忘了以前的广泰吧,以前的广泰已经死了。
冯森意识到了什么,他走上前搀起广泰道:你和四小姐的情意我知道,只要你答应留下来,大哥为你和四小姐主婚。
广泰摇了摇头,他知道就是自己答应了,四小姐也不会答应的,四小姐就是为了父亲的清白才把自己卖掉的。想到这,广泰苦笑了一下说: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四小姐在你身边我就放心了。
冯森仍说:好兄弟,听大哥的话,留下吧。
广泰又一次跪下了,他哑着声音说:大哥,日后你只要对四小姐好一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广泰爬起身,冲后院喊了一声:四小姐,你多保重,哥走了。要是还有来世,哥再娶你。
广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冯森无可奈何地就这么看着广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是真心实意地想留住广泰。半晌,又是半晌,他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杨四小姐。此时的杨四小姐已是泪流满面了,她冲冯森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冯家的人了。
冯森站在那里,望着眼前的四小姐,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