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是一个对官场风向十分敏感的人。咸丰十一年(1861)十一月的一天,他接到两片军机处发出的廷寄,一是令他兼辖浙江军务,二是怡亲王载垣“明正典刑”的消息。这两件事都与他有切身的关系,对于兼辖浙江,他在日记中写道:“权太重、位太高,虚望太隆,悚惶之至。”对于载垣等正法,他在日记中又写道:“不知是何日事,又不知犯何罪戾,罹此大戮也!”很快,李鸿章也来到他的两江督署,这位资深幕僚认为载垣等事非同小可,于是对他说:“就城及政本之地,不知近有他变否?”两人“为之悚仄忧皇”。以后几天,曾国藩与幕僚都在谈论朝中大变局。
实际上,曾国藩等湘军将帅的担心虽然不无道理,但多少有点杞人忧天。
肃顺虽然擢用一批湘军集团头目,但两者只有事实上的联系,并无特殊关系。据说肃顺被处决后“籍其家,搜出私书一箱,内惟曾文正无一字,太后叹息,褒为第一正人”。这就是说,湘军集团头目不仅不是肃顺党羽,且是有意与其疏远的人。同时清廷亲信武装力量,八旗绿营已基本上被太平军摧毁,惟一的尚有一定战斗力的僧格林沁军,又在上年对外战争中遭到沉重打击,在恢复过程中。而湘军却越战越强,人数愈来愈多,控制地区愈来愈广,声望愈来愈高。仅九月就先后有侍讲学士颜宗仪、给事中高廷祜等人上奏,要求命曾国藩密保干员,取代浙江巡抚王有龄、江苏巡抚薜焕。有人甚至要求以曾国藩为经略大臣,节制两湖、两江和安徽,即把整个长江中、下游军政大权交给曾国藩。王有龄也自认无能,奏请以左宗棠督办全省军务。
也就是说,从稳定新体制、派系关系、军事实力考虑,那拉氏都不能不依靠湘军集团。事实上,那拉氏执政后一个月,即命曾国藩在两江总督辖区之外,再节制浙江省,并命左宗棠督办浙江军务,破格任命刘蓉为四川布政使。三个月后,又任命左宗棠为浙江巡抚,沈葆桢为江西巡抚,严树森为湖北巡抚,李续宜则回安徽巡抚本任。
值得玩味的是,同治元年(1861)元旦,清廷颁布几道赏赐殊荣的诏旨,被赏赐者汉员只有曾国藩一人。旨中有“其敷乃腹心,弼予郅治”等语。很快又在诏书中说:“每于该大臣等奏报到时,详加披览,一切规画,辄深嘉许,言听计从。”以清廷至尊对一个封疆大臣说出“言听计从”的话,不知曾国藩收到诏书是何等滋味?与咸丰年间受尽苦楚相比,确实“换了人间”。实际上,清廷的诏书并不是过甚之词,事实上不仅用兵方略,唯曾之言是听,甚至任命大员,也听从曾的意见。但那拉氏始终拒绝任命曾国藩为经略大臣,不令他节制两湖,保护官文在两湖的地位。可见,那拉氏与肃顺一样,固然信任湘军集团,但头脑并没有发昏,仍然牢牢地掌握着分寸,让自己最亲信的满族贵族控制长江中游的战略要区。
本来,咸丰帝死后,湘军集团对政局曾经抱着很大的忧虑,“北望流涕,忧切剥肤”。那拉氏掌权后,十分重用曾国藩等人,这使湘军集团欢欣鼓舞,感恩戴德。曾国藩的亲信李榕说:“内间自两宫亲政,力求治理”,“外臣恩遇于节帅(即曾国藩)特隆,南服之封疆将帅,凡有黜涉,皆与赞画。将也相也,节帅之任重道远矣。我辈属在僚佐亦为感奋。愿与同志相磨厉也。”郭嵩焘也说:“近日朝廷举措,真是从大处着笔,为从来所未有。”
同治初年,慈禧将曾国藩由两江总督升授协办大学士后,更给了他“凡天下军谋、吏治及总督、巡抚之黜涉,事无不咨,言无不用”的特殊优待,开大清重用汉人旷古未有之典例。以至于使李慈铭为此而感叹:“万国瞻新政,垂衣二后贤,病看元岁历,梦想中兴年。哀痛求言切,忧危命相专,乡邦劳圣虑,稽首戴皇天。”面对那拉氏这样破格的信任,曾国藩采取冷静而又明智的态度,不但不因此而志得意满,骄横跋扈,反而更加谦让。如命其节制浙江,他就再三辞谢。当命他推荐巡抚人选时,更力陈不可,说任命“封疆将帅,乃朝廷举措之大权,岂敢干预”;他“既有征伐之权,不当更分黜涉之柄”;应该“预防外重内轻之渐,兼以杜植私村党之端。”其实,曾国籍内心希望更多的湘军头目成为地方大吏。他一向认为,带兵将帅必须同时为地方大吏,才能领军筹饷,于事有济。这样欲擒故纵的手法,一使清廷对他更抱好感,要他“不当稍有避嫌之见”,以后“如有所知,不妨密封呈进,以备采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