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为探访翁同□故居及虞山别业,曾顺道参观常熟图书馆,因此得见此刊。回汉后,承蒙该馆赠复印本一套,得以保存至今。
此刊第一期刊行于宣统元年八月二十日,编辑兼发行为常昭教育会,发行所为海虞图书馆。潘任所撰序称:“夫常昭(指常熟、昭文两县――引者)地滨大江,波涛之声,兴于昼夜。里传文学,弦歌之声,不绝今古。人多俊秀,士知礼让,风气早开,甲于列郡。其故在闻声而先觉,亦因善以其声启人听也。会中固多聪明特识之士,会外亦多开通知变之才。斯报一行,则能以声鸣其学术、政治、法律诸思想者,不知凡几,其发达也,必矣!”庞树柏所撰绪言则对常昭革新进程有所概括:“于是创教育会以谋民智之沟通也,立地方自治会,以保比闾之治安也,设商会以斯贸易之振兴也。以外,蒙小学堂、戒烟局等,亦几林立境内。忽忽数载于兹,回首故乡虽屡呈变态,但细察其进步,不啻泛舟江河,风水俱逆,有寸进尺退之势,欲使一朝达于彼岸,戛戛乎其难之(也)。此实二三君子之责也,然使吾邑得渐革其敝俗,粗具今日之文明者,亦未始非二三君子之功也。或曰,吾邑之现状,自今以始,不可不有以记之。同人斯有月报之作,庶几其责有未尽也,本报可鼓吹之;其功有难泯也,本报可表扬之。以及四乡物产,一方掌故,皆可连类以书,亦他日民史之资料乎!”
《月报》分论说、记事、文牍、演稿、批评、文艺、专件、杂俎等栏,内容以学务、地方公益为主,带有教育会、自治会之公报性质。“以推广教育、改良社会为宗旨”,基调比较温和,虽然其成员以后有成为革命者。常熟图书馆共收藏四期,第四期刊行于宣统元年十一月二十日,不知是否就是最后一期。“文革”期间,书刊颇有损毁流失,现已无从查考。
第二期论说栏《论常昭米市堕落之原因》、书牍栏《某君报告南乡社会现状书》、记事栏《教育会开职员会》等文,对于了解清末县一级新政推行实况颇有裨益。《社会一班(斑)》相当于现代报纸的《社会新闻》,本期有《竹老爷敲竹杠》、《绅士作赌棍》、《家丁索诈》、《邑侯善政》、《盗贼横行》、《迷信毁家》、《劣董怪象》、《警察腐败》等,略似现今的“焦点访谈”,颇能突显舆论监督功能。
第三期书牍栏刊有《孙邑侯致商会邵总理书》,内称:“某某仁兄大人阁下:昨弟至自治公所,得见大函,知悉一切为难。唯查常昭自治公所,本由贵商会与教育会、劝学所、自治研究会四团体组织而成,为一大集合体。以经济论,贵会独宽裕于三团体,乃贵会尽弃义务,不肯分任,致阁下以空函搪塞。而穷如三团体者,昨日会中决议,竟能再设法筹备五百元,连前担借之五百元,已一千元矣。昔组织自治公所时,贵会不在三团体之后,今维持自治公所经济,首先退缩者,反在优于经济之贵会。据此评议,弟窃为贵会同仁不取也。意者贵会得勿误会,贵会之款,不可挪借与自治公所用也。弟敢进一解曰:挪商会之款,暂借自治会用,则不可;盖商会与自治会,各为一团体也。至挪商会之款,暂借自治公所用,先其所急,勉为公益,自无不可。盖自治公所,系以商会、教育会、劝学所为分体,以主体协助分体,必需之款,分所应为。今三团体既筹一千,贵会素裕经济,当如何慷慨挪借,仍请不必推委。阁下即受代去职,商会团体自在;旧令尹必告新令尹,愿执事先以弟今日之信,宣布贵会同仁,释其疑团。贵会选董之日,弟与(于)春初,当再与贵会同仁同研究此义也。临颍不胜盼祷之至。”县为国家政府基层单位,清末地方自治在县一级具体运作之研究还很不够。此函颇能反映当地官、绅、学、商在地方自治推行过程中的角色、作用与相互关系。函稿出于公文老手,情、理、法三者均能点明,而软中透硬,于谦恭中隐喻强势,此又不可不注意者。至于知县政绩究竟如何,则又另当别论。
第三期“演稿”栏刊有《钱南山君演说追悼沈北山太史原因》一文,内称:“讲到那北山太史,我们追悼他,必有一个道理的。有的说他是个翰林,我们拍他的马屁,所以追悼他的。殊弗得知北山穷无立锥,有什么能力去运动呢?就是运动,那今天赴会的来宾,挤得连坐地都没有,那绅商学界送的哀词挽章,挂得密密层层,连门上树上假山脚上,多挂得不留余地,还有许多不曾挂的,这也是可以运动的么?……我们追悼北山的宗旨,不是敬太史的胆气,是敬太史的识见。太史参劾的三凶,是弄坏我们江苏全省的元气,是弄坏我们中国全体的大局的。这三个人,一个是刚毅,清赋一役,弄得我们江苏省民穷财尽,叫苦连天。那赋税是国家正供,我们做百姓的,原来是应尽的义务,整顿漕弊原是不差的。但是他果真实心实力,涓滴归公,固然是应该的;无奈他狠心狠命,剥了一阵的地皮,多到了他腰包里去,岂不是我们江苏的元气,被他一个弄坏的吗?其余两个,一个是荣禄,列位晓得的,拳匪的祸殃,都是他怂恿了端王,勾通了宫禁,是弗是要想驱逐洋人,惹动了八国联军,打进京城,弄得那天子蒙尘,六龙西驭。又是我们百姓该晦气,摊偿了无数的赔款,至今还未了结。那紧要的所在,险阻的地方,通通被他们占了去。我们中国的一只纸糊老虎,被洋人拆得穿里穿,看我们中国一个钱多不值,这不是荣禄惹下的祸殃吗?一个是李莲英,他不过是个太监,靠了些势力,作福作威。同俄国道胜银行的总办,鬼头鬼脑,结拜了兄弟……(以下显然把李鸿章的劣迹误扯到李莲英身上,故从略――引者)咳,我们今日处了这极危险的时局,想起根由细底,总是这三个人的罪魁祸首。当时他们的势焰熏天炙手,满朝的臣子都是像哑子一般,不敢开口。北山一个穷翰林,为什么倒要去蚂蚁撼石柱,不过料定他们几个人必定要坏事的,故所以拼了性命上这折子,要想救中国危险的日子罢了。”这篇演讲记录的最后结语是:“我们今天这个追悼会,并非是为沈太史一个人,是痛恨我们中国的前途,是痛我们中国的同胞,是恨我们中国的从前,是望我们中国的将来。”语极诚挚且富深情,颇能反映当时苏南地区知识界爱国心之日趋高昂。沈北山,苏州常熟人,初名棣,改为鹏,字北山,号诵棠。属“翁门弟子”之列,但翁同□谪居乡里,颇畏其狂直牵连,在其日记中颇多蓄意划清界限之语。北山于光绪己亥(1899)疏劾大学士荣禄、刚毅,太监李莲英,格于上官不得达,继奉严谴,革职监禁,经年出狱。宣统元年(1909)七月二十二日卒于寄庐,享年不过40,亦为清末翰林中之敢于直谏者。《翁同□日记》己亥十一月九日曾有记载:“沈鹏日前到山(指虞山别业――引者)投刺,闻往三峰;所欲递之折(指《告讦三凶疏》――引者)竟入《申报》,可怪可憎。”我不知道松禅老人这些话语是否发诸内心,但常熟各界人士并不认为沈鹏“可怪可憎”,反而在其身后举行盛大追悼,可见公道自在人心。
第四期载《常昭城区调查户口数》:“正附户二万八千七百九十四户,男女口十二万一千十八口,应得议员三十四人。”“批评”栏《茶肆与报纸》一文称:“茶肆以消磨岁月,报纸乃开通风气。东西各国,虽车夫仆隶无不阅报纸者。吾常昭则反是,城厢内外茶肆林立,茶客云聚。调查报纸之消(销)数不及五百份。夫数十万之人口,阅报者乃仅有此数,此亦社会之怪现象也。移茶资阅报纸,鄙人所馨香而祝之者。”又有《菜馆与书坊》一文,内称常昭菜馆规模大者有五六个,小者以百计,但贩卖新书之书坊只有海虞、孚记两家。菜馆每年营业额不下10万,书坊则不到1万。
第四期“杂俎”栏刊《戏代当道致〈民吁报〉主笔书》,略谓:“执事等惑于欧西之谬说,以为言论自由,设报即所以监督在上之行为,提倡在下之志气。不知欧西与我言语不通,风俗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施之于我国,冠履倒置矣。执事等又引亭林先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语以为宗旨,此又误也。夫处士横议,衰世之风,辩言乱政,圣王必诛,亭林先生当季世,特一时愤激之词耳,而乃引为口实,侮先贤矣。……比因执事等伤及大日本帝国之名誉,责言朝下,贵馆夕封。某等愧未能防维于事前,致挑强国之怒,而又悯执事等之无知妄作,误用其忧国之忱也。故仅封禁传审,不及其他。何者,严大国之威,所以保平和而示宽大也。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执事等俟谳定释归之后,便宜闭门深思。关口夺气,凛金人缄口之戒;悟及慎言,师娄公唾面之风。养成盛德,毋再意态自雄,重蹈履尾之咎,则执事之福。抑亦某等所愿望焉。”语谑而虐,其讥刺政府、同情革命之寓意呼之欲出,正所谓反弹琵琶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