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卉居。
彩屏欢欢喜喜的将蕴岚带进内房,忙不迭地端出七八个大拼花水磨盘子,各种细巧宫点应时水果,林林总总杂乱无章的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似的。彩屏迭声请蕴岚品尝,蕴岚却捡着稍稍吃一点略表心意,彩屏以为蕴岚故作矜持,不满道:“这会儿都是姐妹了,再这么扭扭捏捏可是见着生分了。”
蕴岚苦苦一笑,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道:“没有的事,我自个儿捡着喜欢的吃,好么?屏姑娘好热心肠,我也早把你当作自家妹妹了,日后靠着妹妹照应的事儿还多着呢,对不对?”
可是,彩屏哪里知晓,蕴岚连着三天没有进食了,早已饿得两眼昏花前心贴着后背,又着了凉,喉咙直痒痒,怕遭人嫌恶,想咳又不敢咳,狠命的憋着。硬是饿得快蹋了气,可这满眼的糕点水果就是吃不下,一沾嘴,胃便捣腾起来,直犯恶心想吐。
“难得你这么想就好,咱就容不得姐妹们与我客气。”一听这话,彩屏高兴起来,正欲打开话匣子,忽然一串急促的敲门声擂得山响。
“咚咚咚……咚咚咚……”
俩人同时惊讶的抬起头,彩屏眉心一蹙显得极不耐烦,愠声骂道:“谁家起火了,还是天塌了?没个规矩——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见是自己的结拜小妹,便更是口不遮拦:“急急急,小妮子赶去投胎啊?又来嚼谁家舌根了不是?”
小妹受了奚落倒也不怪,兴许是骂皮了毫不在乎。见了蕴岚似乎觉得意外,怔了一怔,接着又蹲身一福以示见过。然后冲着彩屏呵呵一笑,显得很随便:“要投胎也不能往姐儿处赶啊,多少王孙公子哥排着队候娶姐儿,我这时辰要是钻到姐儿肚里,岂不是误了姐儿前程?”
“你——瞎掰乱说!仔细我回头收拾你!”彩屏闹了个大花脸,蕴岚扪着嘴暗自好笑。
“屏姐儿,不跟你瞎磨嘴皮子了。你这儿风平水闲,却不知道楼下可是翻江倒海闹翻天啦!有位客爷吃醉了酒,指名道姓要你去侍候,林姐儿告情说你近日来例假,不便出来应酬,可那老东西好说歹说就是不依不饶,这会子借酒遮脸还发起了酒疯,在那里哭爹喊娘杀猪般的乱嚎乱叫。林姐儿都快架不住了,这节骨眼上曹妈妈又出去了,要不屏姐儿抽个便儿去会会?”
“真是给脸不要脸,硬要老娘撕破脸,啐他个祖宗十八辈才够爽快!”彩屏恨得牙痒痒,眼睛瞬间瞪得血红,恨声恨气的道,“走,倒看看那老杂毛吃错了甚么药,逞哪门子能!蕴岚姐你稍且坐坐,我去去就来。”说罢,二人旋风般往楼下冲去。
一俟她们离去,蕴岚强打起来的精神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似风干千年的朽木轰然歪倒在座榻上。她面色苍白,娇喘吁吁,额上的汗珠细细密密的沁了一层,像撒着一粒粒晶莹璀璨的钻石。伴着剧烈的咳嗽,泪水扑簌而下,淌过脸颊像两道弯弯曲曲的小溪似的。
咚咚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蕴岚悚然心惊,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咳嗽声偃了下去,泪流止住了,她的脸却憋成了红紫色。
“吱——”门裂开一条缝,探进来半个鬼头鬼脑的小脑袋,旋即像被尖锥刺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蕴岚吓了一跳,心口“怦怦”乱蹦。忽然门“吱”的又开了半边,依旧是那半个小脑袋,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透着稚嫩又灵气十足:“你是屏姐儿的人吗?你怎么了?”
蕴岚又吓得心口一紧,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便稍稍平静了一些,道:“我叫蕴岚,这会子新来的。我病了,扰着你了么?”
“噢不不,”小厮忙伸出手对着蕴岚左右乱摆,“我叫胡八哥,楼里头端茶送水专门侍候姐儿们的。刚才打这儿过,听见咳嗽,我以为是屏姐儿,一看原来是您,我还吓一跳。”说着推开门走到蕴岚身边,仔细打量了,又伸手在蕴岚的额上掂了掂,俨然一个小大人似的。
“您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身子太虚了。怎么屏姐儿就没瞧出来呢?把您独个儿摞在这里,真可怜。”
“你屏姐儿刚刚出去,呆会儿就回来,不打紧的。”蕴岚说着试图正一正身子,却终究没有挪动。
“别动,就这样歪着,”八哥上前按住蕴岚的肩,尽量让她保持这种放松的姿势,“我给您料理一下,姐儿们病着了都是我侍候的。”说罢,打来热水,拭去她脸上的冷汗,然后扭一块半湿的毛巾搭在额上。
“您先躺着,我去去就来。”稍稍安顿了蕴岚,八哥转身带上门径自去了。约摸过了半袋烟的工夫又折回来,手里捧了一碗微微冒着热气的参汤:“岚姐儿,先喝碗热参汤暖暖身子。”说着扶起蕴岚一口一口喂了下去。
瞧着八哥的认真劲,像兄长又像母亲,蕴岚心中涌动起无限柔情,一种甜蜜的感觉在她的身体里涨潮般迅速的漫延开来,这是一种被呵护被疼爱的感觉,无疑是美妙的,足以令人晕眩的,但这种感觉又是多么的陌生,打小就从没享受过。
蕴岚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岚姐儿,哪里不受用么?”泪流满面的蕴岚,令八哥些许有点不安。
“不,姐儿很受用。姐儿是瞧见你高兴的。”蕴岚一边抹泪一边抽泣道,“你赁小就这么懂事,这里的姐儿一定都很喜欢你吧?”
“也不全是这样。有些姐儿就算你把心掏出来了,成天把她像菩萨一样供着,不领你情,也是有的。不过我也不怪,侍候姐儿是我份内的事,侍候的好,讨了姐儿的情,心里自然受用,不领情也怨不到哪儿去,谁叫我是这样的命呢?”八哥说着挽起袖管,露出麻索般的一截伤口。伤是新的,乌青中透着紫红。
蕴岚一阵心悸,忙闭上了眼睛。
“这是刚抽的,”八哥放下袖管又挽起另一只,脱痂的没脱痂的像麻花一样缠满了臂膀,“往往是新伤盖着旧伤,挨抽倒成了家常便饭,我都麻木到不知道痛了。”
蕴岚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愤懑:“你为甚么不离开这里?”
“能走到哪儿去?出去了还不是饿死冻死?与其饿死冻死还不如被打死的好。我是给叫冻饿怕了的人了。”八哥神情木然的道。
“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呢?”蕴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