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街头,寒风凛冽,偶尔还会飘落几片雪花,熔化在行人们的脸上。此刻的城市灯火阑珊,而在圣母大教堂附近一隅,蜷缩一团的彼德却正焦虑地等待着一位特殊顾客。然而,直到路人散尽,彼德也没有等到那位每晚都来购买他最后几枝夜玫瑰的小伙。
彼德是个苦命孩子。自小就失去父亲,靠母亲卖报、做零工供他上学。就在他即将跨进中学门槛之时,母亲竟被一场意外的灾难夺去双目,她的世界从此变得漆黑一团,只能待在家里做些简单活儿。彼德现在不得不凭自己的双手和政府救济继续维持学业。刚放寒假,他便开始坚持每日上午卖报,下午从花卉市场批发鲜花,在圣母大教堂周围摆弄花摊。
彼德等待的那个小伙总是在他快要收摊时赶来,从塑料桶里挑选出剩下的几枝玫瑰,再匆匆离去,像怀有满腹心事。因每次都来得较晚,小伙所买走的玫瑰也大多残枝败叶,是些破损了的玫瑰。当然,这些玫瑰便宜,买一束也只相当于刚卖时一枝新鲜玫瑰的价钱,几个法郎就足够了。
前些天的晚上,彼德又在快要收摊之时遇见那小伙。他在花桶里择出几枝玫瑰,照以前的价格付完款。彼德给他一个友善的微笑,正欲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总是这样晚才来买玫瑰时,小伙却心急火燎地折转身……彼德甚感奇怪,连忙把塑料桶和手推车放在教堂背后的一棵大树旁,悄悄紧跟其后。彼德要看看这位几乎每晚都要买走他最后几枝玫瑰的特殊顾客到底送的是何人,为何这么晚了还要送玫瑰。彼德疾步追随在小伙身后,拐街抹巷,最后踅进一条阴暗窄小的胡同。彼德知道,住在这条狭长胡同里的都是一些不甚富裕的人,有的甚至还十分贫穷。胡同里黑黝黝的,嗖嗖冷风在里面直打旋儿,唯有一扇窗口还透着些许亮光。尽管那亮光微弱浑浊,但在冬夜这片黢黑幽深的胡同却显得格外明亮,格外温暖。小伙“咣哒咣哒”地蹬上楼没多久,那扇窗口的灯光便熄灭了。小伙居住在面前这排老房子的那间屋子里无疑。彼德猜想:那间或许并不宽敞的屋子还住着一位青春靓丽的女人,每晚都守着一盏台灯等待丈夫归来。当她接过丈夫呈上的一束夜玫瑰时,露出的笑脸一定比玫瑰更加灿烂……
这个冬天似乎特别寒冷,也特别漫长,但彼德要利用这个寒假挣下一学期的学费。无论天气多么寒冷,也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飘雪,他每日都要白天卖报纸,晚上摆花摊。他的花摊每晚都摆在圣母大教堂附近,现在已拥有一批固定客人。他相信,这是上帝给他带来的一份好运。只是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见到那小伙了,彼德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种不祥之兆。彼德收起花摊,迎着刺骨的北风,推上他的小车绕道进入那条幽暗的胡同。站在胡同口,彼德惊呆了,那扇窗口竟然还亮着灯光。彼德暗忖,小伙大概还尚未回家,否则,那灯光不会依然如此柔和地映照窗帘。彼德毫不犹豫地从花桶挑选出一大束尚且鲜艳的红玫瑰,径直朝那唯一拥有亮光的楼道走去。
没待敲门,那扇门便自动打开。藤椅里躺着一个神情疲惫的女人,她立即坐正身子,在彼德脸上愣怔片刻,然后笑盈盈地说:“是托翰让你送来的玫瑰吗?昨夜他没有回家,我知道,今晚他一定会请人送来的!”
彼德一头雾水,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彼德笑了笑,递上怀里的玫瑰。
“我的上帝,这么多鲜艳的红玫瑰,得花费托翰多少钱啊!”说完,她把那束玫瑰紧贴在脸上……
彼德始终一言未发,只是不断地向她点头微笑。他粗略地打量了一下里面的摆设,发现每一只花瓶都插满了玫瑰。屋子里弥漫玫瑰馥郁的芬芳,温馨,惬意。
彼德为她关上门,一声不吭地朝楼下走去。
待他回到手推车旁,抬眼望去,只见那扇窗子的灯光已经熄灭。胡同里冷森森的,彼德心里却热乎乎的。
第二天早晨,彼德在报纸上读到一则新闻,称前天晚上,圣母大教堂附近一条偏街发生一起车祸,一个名叫托翰的青年在搬运公司加完班往家赶的路途,不料被一辆小轿车撞上,没等送进医院就停止呼吸,可他手里还紧紧捏着几枝玫瑰……
彼德心头一颤,莫非?难怪?他坐立不安了,立即跑到那条胡同,利用卖报的机会很快打听到有关那个坐藤椅女人的情况。托翰果真是那个女人的丈夫!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还告诉他,托翰的妻子叫汤丽诗,患了绝症,早被医院下了“绝命书”,目前由医生上门替她做保守治疗,至多也只有一两个月的寿命了。为了给汤丽诗治病,托翰早已变卖所有家产,还因此而失业,只得搬到贫民区居住。除照顾妻子外,托翰还要不分白天黑夜地出去做零活。
彼德既为托翰夫妇的忠贞爱情所感动,又为他们的悲惨遭遇而难过。他忍不住一口气把托翰每晚都要买几枝夜玫瑰送给汤丽诗的故事讲给老人听了。
老人轻轻“哦”了声,蹙眉沉思一会儿,然后把彼德拉到一旁,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自这个晚上起,彼德每次批发回鲜花,首先都要从中挑选出几枝最艳丽的红玫瑰放一边,等收摊后直奔贫民区胡同,敲开窗子依然亮着灯光的那扇门,把玫瑰献给汤丽诗。
“又是托翰让你送来的?最近他的工作很忙吗?”汤丽诗满脸疑虑地问。
“是的,亲爱的汤丽诗,你的丈夫托翰如今已找到一份高薪水工作,最近出差了,是国外,大约需要一个多月才能返回,他嘱咐我每晚都给你送红玫瑰,并祝愿你早日康复……”彼德强忍着内心的疼痛与不安,按照他和那位老人共同商量的意见,一个劲儿向汤丽诗解释。
“我能活到托翰出差回家那天吗?”汤丽诗忽然沮丧起来,喃喃自语。
“不,你的脸色不是挺红润的吗?再说,托翰的新单位听说你患病,他们已提前支付工资和奖金,早将10万法郎打入医院账户,你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医疗了。”
“是吗?那简直太棒了!”
汤丽诗又开始使用昂贵药物治病了。
每每给汤丽诗送去红玫瑰,看到她日渐苍白的脸和瘦骨嶙峋的身体,彼德下楼时总要流泪。
就在这个寒假快要过去的时候,汤丽诗也终究离开这个世界。
获悉汤丽诗的噩耗,彼德很是伤心过一阵子。这天,他卖完报纸就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也不想去花卉市场批发鲜花了。然而母亲却拉着他的手高兴得泪流满面。母亲得到了一个意外惊喜,那就是今天下午突然接到医院电话,说医院正准备给她做角膜移植手术,通知她尽快到医院办理相关手续。彼德听到此话,以为母亲说梦话。他心里十分清楚,母亲是多么渴望自己的一双眼睛复明啊!但是,在整个巴黎,角膜一直都是奇缺的,患者需要经过漫长等待,甚至一辈子也难等到一双角膜……确信这消息是真的之后,母子俩抱作一团,喜极而泣。
彼德母亲的角膜移植手术非常成功。复明后的母亲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知道那对角膜的主人是谁?院方告诉母亲,那双角膜是一位身患绝症的年轻太太临死前主动托付医院为她移植的。
彼德终于可以安心上学了。母亲又开始她的卖报生涯,晚上还兼做零工。直到彼德从医科大学毕业,他才得知母亲的那对角膜是那个叫汤丽诗的苦命太太自愿捐献。同时,彼德还收到一封汤丽诗的亲笔信,由一位没有留下姓名和地址的市民转寄。
尊敬的彼德:
自从你第二次给我送夜玫瑰,我就无意间从收音机里获知我丈夫惨死于车轮下的消息。我也知道,治病的钱即是肇事司机与保险公司给托翰的理赔款。为了不辜负你的一颗善良慈爱之心,我决心顺从你的谎言,装着高兴的样儿接受“托翰雇请你送来的夜玫瑰”。不久,我就打听到你的家境。听说你母亲因意外事故摔坏了双眼,自知时日不会太多的我便当即向医院报告,我死后愿意将自己健康的角膜无偿捐献给你的母亲……
没等看完汤丽诗八年前写下的这封短信,彼德双手颤抖,泪水汩汩地流出眼眶。
医学系毕业的彼德发愤努力工作,决心终身研究人体角膜与移植技术。十年之后,彼德终于事业有成。他已在人体角膜研究领域取得重大突破性进展,并且在巴黎建立起世界首家人体角膜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