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越这趟回家,把老婆阿贞也带到省城打工。阿贞是个地道的农村家庭妇女,做闺女时就没出过远门。看到大街上男男女女搂搂抱抱亲热得和电视里一样,阿贞拧了把丈夫,满脸严肃地交代:“你可千万别动花花肠子!”鲁越听了扑哧一笑:“若是那种德性,我还要等到今日?”边说边摸了下阿贞的鹅蛋脸。“你敢!”阿贞脸一沉,狠狠瞪了鲁越一眼,踮起脚刮了下他的高鼻梁。
鲁越是个泥瓦装修工,省城每一条街差不多都留有他的足迹,结交的熟人也不少。经朋友介绍,他很快给阿贞找了份在花卉园做修剪工的活,工资每月800块不说,老板还管两顿饭呢。
夫妻俩在省城打工,而且收入不错,自然高兴,但美中不足的是,阿贞的老板要求员工吃住在集体宿舍。每周只有星期六这天,阿贞才有机会去丈夫的住处,帮他拾掇拾掇出租房,做餐晚饭和鲁越一块儿吃,夫妻俩住上一夜……不管怎么说,阿贞也知足了,以往她一个人待在家中种地,每逢农忙、春节时,鲁越才能回家住上几夜。
现在阿贞心情好了,便和其他小姐妹一样,开始梳妆打扮着意包装自己。有个星期六傍晚,鲁越回到出租房,看到阿贞穿了套时装,脸上还化了妆,俨然城里的一个时髦女郎,心头着实一惊,本想问她几句什么,却只顾着搂着她亲个不停给忘记了。
这天,鲁越早早地收工,回出租屋的途中,特意绕道去了阿贞打工的那个花卉园。他以前没见过花卉园的主人,但听阿贞说过,花卉园主人姓皮,是个老气横秋的秃老头,老伴儿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刚走到花卉园的篱笆墙边,鲁越就隐约看见花卉园一隅站着一个秃了顶的老头儿,甭猜,他一定就是皮老板了。鲁越打住脚跟,想进去和他打声招呼,可透过篱笆仔细一瞧,才看清楚皮老板正同阿贞聊得火热呢。天啊,阿贞如今描眉画唇的原来是冲着那个秃头老板!鲁越差点气晕,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烧。凭他的性格,这时候他早该猛冲过去掴那秃老头两耳光,可眼下这样做势必会掴掉阿贞的饭碗。阿贞能在城里谋一份像样的工作可不容易。鲁越强压住内心的愤恨,怏怏地转了回去,心里暗忖:得想个办法治治那条老色狼!
这个晚上,鲁越心里酸溜溜的,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阿贞刚踏进省城时就给自己下紧箍咒,结果她本人反倒经不住诱惑,率先踩了“红线”,居然和她的老板打得火热……鲁越越想越气愤,半夜里爬起来撒了泡尿,一拍大腿:有了,自己周围不是有一帮做泥瓦匠的哥儿们吗!
第二天早晨起床,鲁越一脸倦意无精打采,简单地收拾了一番,提着工具箱出了门,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扭头一看,竟是花卉园的那个秃头老板。
“你叫鲁越,是阿贞的丈夫?”皮老板边问边递上一支烟。
鲁越正烦着呢,上下打量对方一番,冷笑道:“你是?”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就是阿贞做事的那个花卉园的老板,姓皮。”皮老板用力抽了两口烟,顿了顿,“有件事情,我想找你商量商量,不过,这也是阿贞的意思……”皮老板似乎有难言之隐,还轻轻叹了口气。
想起昨日看见的一幕,鲁越心里骂道,你这个老东西,不就是比我多几个臭钱吗?鲁越牙帮子一咬,伸手就攥起皮老板的衣领,双目圆睁,低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大清早找上门,你究竟想干什么?”
“小鲁啊,你先别急躁,听我解释——”皮老板推开鲁越的手,恳请道,“走,我请你喝早茶。”
这下子鲁越有些懵了,皮老板登门不像怀有歹意,而且神情还颇为沮丧,不像是来示威的。鲁越心想,我倒要看看皮老板的葫芦里到底卖啥子药。进了早茶楼,皮老板才道出他的苦衷和这次登门造访的缘由。
原来,皮老板夫妇本有一个名叫茉莉的女儿,8年前因患白血病去世了,年仅16岁。妻子大桂受不了如此沉重打击,脑子受到刺激,一病不起,看遍省城大小医院,最后依旧落了个神志不清的毛病,时不时犯病,嘴里经常念叨着女儿的名字。为了更好地照料妻子,皮老板不得不将自家的厂子托给弟弟看管,自己则在城郊购置一块地办起了花卉园。几年下来,花卉园已培育、嫁接出上百个新品种。皮老板还特地在园里辟了个茉莉花专区,他说看到那些洁白无瑕的茉莉花就好像看到了亲生女儿。每天他都要陪着妻子大桂在花卉园里散步,陪她说说话,以便她能更好地养病。前两天,皮老板像往常一样和妻子在花卉园里赏花,走着走着,大桂忽然向几个正在园里剪枝的女工跑去,一把将阿贞抱住,又哭又笑:“茉莉,我的女儿茉莉,妈终于找到你了,亲亲……”大桂抱着阿贞不放,一时吓坏了她。皮老板也不知所措,只好一个劲地给阿贞和在场的女工们解释。
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阿贞十分同情皮老板的处境,也十分理解老板娘的心情。皮老板把病情发作的妻子送到了医院,以前负责给大桂治病的专家再一次对她做了会诊,结论让皮老板大吃一惊:如果让阿贞配合医生治疗,大桂的病很有可能痊愈!也就是说,现在要让阿贞作为女儿茉莉的替身来配合对大桂的治疗。皮老板兴奋得跳起来,决定和阿贞商量一下。昨天下午,皮老板忙完事后在花卉园里单独找到阿贞,给她说明了老婆的病情和医生的意思。最后,他双手抓住阿贞的胳膊,央求道:“阿贞,如果你答应,我会付给你双倍的工资。”阿贞涨红了脸,难为情地说:“老板,这件事,我还要和丈夫商量才行啊……”就这样,为了尽快给妻子治好病,皮老板问清鲁越的住址后,今日一早就直接找上门来。
明白是怎么回事的鲁越羞愧不已,后悔自己不明真相就一时冲动误解了皮老板,幸好,还没有找铁哥们采取莽撞过激行动……
接下来的日子,阿贞陪着大桂吃住在医院里。奇怪的是,阿贞并没有发现老板娘有什么反常举止。平常在一起,大桂说城里的故事,阿贞讲乡下的奇闻逸事,两人仿佛真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女。
忽然有一天,大桂关上房门和窗户,拉着阿贞的手久久不肯放。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提包里拿出厚厚一沓钞票,直往阿贞怀里塞,还略显尴尬地说:“这1万元,你一定要收下。”
阿贞连忙推开票子,面露微笑:“大桂阿姨,我陪您治病,皮老板已经付了工资,我怎么能平白无故地收您的钱呢?”阿贞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极不踏实,她知道,大桂的病又开始犯了。她一边稳住大桂,一边喊医生。
“你别叫医生,其实我的病早就好了。”大桂霍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精神委靡不振,除思念已故的女儿茉莉外,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一直在为两枚眼眼钱而深感内疚与不安。”
“什么,眼眼钱?”阿贞一脸诧异。
于是,大桂向阿贞道出了这些年憋在心中的苦楚。
那时候,皮老板和大桂还很穷,夫妻俩靠在民间收购古钱币过日子。有一天,大桂路经一个村庄,看到有位小姑娘正在田边挖猪菜,蓄的长发用橡皮筋穿着两枚眼眼钱束着,好一个漂亮的马尾辫。看到那两枚眼眼钱,大桂眼睛一亮,走过去摸了把小姑娘的头发,笑着说:“小姑娘,你这漂亮的头发应该用发卡才是啊。”她边说边取下自己头上的一只发卡,“来,阿姨用这只漂亮发卡换你头上的眼眼钱橡皮筋……”
不久,大桂把那两枚眼眼钱拿到古玩市场交易,卖了整整2000元。从这之后,家里渐渐地富裕起来,还办起了一家工厂,她就更加觉得有愧于那个小姑娘,并一直为这件事而深感不安,因为她的那只发卡当年只值5毛钱。再后来,女儿茉莉患病走了,大桂心里痛苦不堪而又惴惴不安,甚至认为那是老天对她的惩罚,是报应。她常常幻想着,这辈子能在茫茫人海里遇见那个小姑娘,补偿给她一笔钱……
说到这里,大桂抓住阿贞的手:“那天在花卉园第一次看见你,我一眼就认出了深深印记在脑海中的那张鹅蛋脸,还有右眼角下的那颗红痣,断定你就是15年前的那个小姑娘,我当时喜极而泣,决定给你补偿。然而,老皮虽说挺疼爱我,但他却是个十足的吝啬鬼,不会同意我给你一笔钱,于是我就装着犯病,和医生合演了这出戏……”
大桂这番话,听得阿贞心里沉沉的,不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