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族人的生活,平静而忙碌。
可李陵却总觉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中,掩藏着许多不平静的因素。每个人都辛苦的劳作着,好像是在为那不可知的未来作着准备。
这几天来,他在阿进的陪同下,四处观摩,并开始学习简单的兰族语言。
这里迥异于中土的风土人情让他大开眼界,而其后获得的另一项认知却让他更觉震惊。
这里并不属于与世无争的人间仙境,而是又一处暗藏着血腥争斗的王国!
兰族的人,肤色都较黑,轮廓较深,个个额头饱满,眼睛又大又圆,睫毛长而卷曲,瞳仁漆黑,牙齿洁白。
然而兰族的男人和女人,在长相上却有很大的差异。
这里大多数男人的头发都是微卷的,而女人的黑发却大都又顺又直。男人的身材大都偏瘦,而女人却较丰满。
尤其是生过孩子的妇女,身子尤其胖,往往背着孩子来回走动,倒像是航行在海里的船只。
他们似乎都依附酋长而活,以渔业为生,看起来生活却非常富足。应该还有别的什么收入。虽然都很忙碌,却很团结和乐。看得出他们都很满意目前的生活,满意他们的领袖。
那么,那掩藏在平静表象下的不安,到底是什么呢?
站在海边那高探入海的山崖上,极目远眺,李陵发觉自己心中所想的,居然没有半点是关于那遥远的海之彼岸的故乡。
或者离开的时间还不长,不足以有思乡之虑吧!只是不知师妹冰燕下落如何了?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幸运地得救了?李虎他们的船只,也安全靠岸了吧?
滔滔的海水翻卷上来,激起一片白色的浪花。成群的海鸟嘎嘎地叫着,在海浪中飞掠追逐。
“怎么,思乡了?”不知何时,雅兰笑盈盈地站在他的身后。
“没有,只是来这里散散步。”
她长长的秀发用一条紫色的丝带松松地束在脑后,一只晶莹的紫玉坠子用一条细细的链子悬在额头上,与滑嫩的肌肤映照在阳光下,随风飘散一丝淡淡的花香。
风卷起他白色袍服,飘落在她身上紫色衣裙那繁复的刺绣上,纠缠不舍。
视线不由得转回遥远的天际。
“原以为到了天之崖,海之角。谁曾想,在这天涯海角,海市蜃楼之外,却另有一片天地。”
“你是指……”
“曼丹王朝。”
据阿进所言,那曼丹王朝,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统治者,而兰族只是其中之一的诸侯国。
雅兰微微点头,目光中却有所保留。
“看来,阿进已经告诉你不少了。可是他好像没有说,如今的曼丹王朝已经将要分崩离异了。”
“分崩离异?”难道说这片海外乐土,现在一样在演变着从生到死,弱肉强食这世间不变的规律?
“是的!”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雅兰缓缓地点点头,肯定了他的心中所想。
“现在的曼丹王朝早已腐朽不堪,多年来全靠老宰相在维持着各方的平衡。随着老宰相的一年年老迈,各地割据的诸侯都纷纷拥兵自大,一个个虎视眈眈,只等着王朝的灭亡,新的一轮争夺战的开始。”
“那……”李陵看着雅兰镇定平静的神色,欲言又止。
虽然不甚了了,这几日的观察,却让李陵明白:雅兰在兰族的身份,必然极不简单。而兰族在雅兰的心中,也定然占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你是想问我们兰族的命运吗?”
“我想知道,兰族在各个诸侯之中,占着怎样的分量?”若战火真得开启,这兰族与她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无足轻重。”如果真是无足轻重,倒也许能避过一场战祸。
“但人人皆想得之。”
“为什么?”李陵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已经看到战火狼烟延烧到了眼前这片土地,正迅猛地烧向眼前这迎风而立的少女。
雅兰低叹一声,用手拨开散落在眼前的发丝,目光穿过眼前茫茫无际的海洋,好像能看到天的尽头。
那里便是未曾谋面的父亲,魂飞魄散的地方。无数次的极目远望,却无法穿透层层的迷茫。
一抹忧郁拂过她的眉梢,心中想起那一晚的情景。
父亲,你若当日一起带走了雅兰和母亲,是不是对大家都更好些呢?
“雅兰?”李陵看着她脸上刹那间的恍惚,心中突然觉得像是失落了什么。
“情丝之网,和生命之舟。”雅兰没有回头,淡若清风的语调,象在说着不相关的事情。
“什么?”
“因为我们兰族拥有情丝之网,与生命之舟,所以,想要称王的人,个个都想要得到兰族!”
所谓情丝之网,是源自一个传说。
相传在古时的南海之滨,住着一个渔夫的妻子,她为了让丈夫能够更加轻松地捕鱼,捕回更多的鱼,便天天研究如何织网,甚至连自己蓄留已久的长发,也都编织到了网中。
最后她终于织出一种特别坚韧轻巧,而又不宜破损的网。后人为了纪念她对丈夫的爱,便将之命名为情丝之网。
“也有人说,因为那张网中编有女子的发丝,所以原本的名字叫‘青丝之网’的。”
雅兰一边带着李陵在集市中穿梭,一边讲解着情丝之网的由来。
“真的吗?把头发编织到网中?”情丝之网,如此美丽的名字却用在了一张渔网之上。
“是啊,不管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我族人所编织的网,确实是特别的轻巧而耐用。而每张网中,也总要编入一屡女子的发丝。”
像阿曼那样的健硕的身子,已是兰族男人中的极品,而李陵原本修长英挺的身材,走在人群中更有中鹤立鸡群的感觉。
人群纷纷停下脚步,自动散成两边,右手抚胸向雅兰弯腰行礼。她微笑着点点头,算作答礼。
李陵现在已经知道,用右手抚胸弯腰,在当地是一种很崇高的礼节,而雅兰却处之泰然,她的答礼也只是一种极其普通的问候。那种自然而然的崇敬之意,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她的出身而得来。
两人过处,人浪又纷纷弥合。李陵感到背后有无数好奇的目光在注视着他。
“这里的人好像都很崇敬你?”也和好奇他的身份。
“那是因为,”雅兰已经停了下来。她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张张张挂着的白色细软的大网上。
“是我带来了生命之舟。”
他们崇敬大海带来的她,感谢她带来的生命之舟。可他们也许不会想到,现在能给他们带来源源财富的的生命之舟,未来必然也会为他们招来灭顶的无妄之灾!
到那时,他们是否会怨恨她,打破了他们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
利与害,本是同根而生。趋利而避害,才是人们不断追求的愿望与本能。
只是在这里利害之间,她又能否保得族人与家人的安全?自她生而来到这里,这份责任便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容不得半点退却!
“莫非……那生命之舟,是和战争相关?”李陵大胆地猜想。
在这种四处都是海域的地方作战,定然是离不开的海战,而海战,当然要凭仗坚船利炮的武装。
雅兰略带赞赏地点点头。看来阿进叔的眼光果然没有错,李陵绝非等闲之辈。
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走向前,用手指向那些白色的网线,示意李陵:“那个,便是情丝之网。”
一片片白色柔韧的大网,沿着海边的沙滩一字铺开。那洁白轻盈的网线,随风抖动,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诱人的光泽。
李陵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大网。若非特别说明,他实在不会想到眼前这些的美丽的网线,居然是用来捕鱼的工具。
他不觉把先前心中的想法推翻了。情丝之网,这浪漫的名字,正该是属于它的。
“情丝之网,是用一种特殊的材料,用特殊的编织之法织成的。一张网从准备原料,到变成成品,需要六六三十六道工序,要耗费一名成年女子近九个月的时间。”
雅兰的手,宛若一只翩翩而致的蝴蝶,轻轻地落在白色的网线上。
“这种特别坚韧的情丝之网,不但能够捕捞海洋深处的大鱼,而不用担心会被挣破逃走,或被咬坏的网线,……”
仿佛极不情愿地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她的声音越发放得低柔,倒像那风的低喃。
“而它遇到冲力便会自动收缩缠绕的特性,更可以用来网住落水的敌人,使其无法挣扎,只能束手就擒。情丝之网……无论对鱼还是对人,都是个美丽的陷阱!”
人性的贪婪与好斗,能够把许多不相干的东西,都幻化成为武器的。
用来捕鱼从而果腹的网,可以拿来作为捕捉敌人的武器,方便水中行走的交通工具,也变成了杀敌攻防的战争利器。
而她,正是这两只利器的持有者和传播者!
李陵没有插话,始终保持着沉默。静逸地四周只有啾啾的海鸟叫声,和哗哗地海浪声。
他打过仗。而自习武以来,更与无数人交过手。在人与人之间残酷的战斗中,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大规模的战争,任何可以利用的,能够提高战斗力,而陷敌人于绝地的方法或东西,都会被充分地利用。
这些不争而严酷的事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坦然地接受。对眼前这个不燃尘埃的少女,这个担子是不是太过沉重了?
在每张白色大网的中央,都有一根较粗纬线,间杂着点点的黑色亮光,在明媚的阳光下分外的显眼。
两个人的手不约而同地伸向同一个黑色的亮光,手指不期然地碰在了一起。两个人都没有动。
温热的大掌下那纤细的手指,有着不属于深闺娇骄女的坚韧和粗糙,同样小巧的手背上却是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
男子特有的麝香气息包裹着少女的淡淡香味,搅动着四周过分安静的空气。
“雅兰小姐!雅兰小姐!”远远地跑来一个男子,气喘吁吁地样子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了。
雅兰抽回手来,刻意忽略掉心中那莫名的悸动,微皱眉头看向来人。
是父王兰酋长的亲随。他跑来这里,莫非是父王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丝不安让她迎了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如此大呼小叫的?”
那名亲随一路跑着寻找雅兰,跑到这里已经是精疲力尽了,使劲地喘口气,顾不得词不达意,捡紧要的先说:“雅兰小姐!快…呼…酋长晕倒了!…呼…他要找你!”
“什么?”
“酋长要马上见到你!”
雅兰顾不得喝斥他,提起裙子,便向那白色的城堡跑去,似乎全然忘了李陵的存在。
李陵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没有跟上去。只是缓缓地握紧手掌,收藏起那犹存的温暖与触觉。
远远地,雅兰的声音随风传来。
“李陵,你自己逛吧!迷路的话,向人说我的名字就好!”
雅兰!
李陵用唇型念着这个名字,脸上慢慢地飞起了笑容。
他如果看到自己此时的脸,定然会非常惊讶。仿佛世间的一切不如意,全都随着那随风而来的声音,烟消云散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喜怒哀乐,会被一个小女子所左右!
他更没想到的是,此时的兰族以及雅兰的命运,都将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和转变,就连他,也在一刻起,被放在一个无法停止的转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