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只怕用不着这样的缀饰。兰族也不需要我有女子的妩媚。”
亚特斯不说话,倒是完全侧过身,用少有的专著注视着她。
雅兰依然不动声色,径自品尝着美酒,欣赏歌舞。亚特斯逼近所带来的危险的气息,浓重地包围着她,让她的每根神经都紧紧地绷了起来,几乎大脑中所有的注意力和反应能力,都倾斜了过去。
果然是只噬人的猛兽!即是两人还隔着近三尺的距离,都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种足以浸蚀入骨的掠夺的欲望。
“终有一天,你会需要的。”
好像过了好久,又好像只是片刻之间,亚特斯扯扯嘴角,丢下了一句让雅兰莫名奇妙的话,终于转了回去。
比起盛装打扮雍容华贵的罗莲公主,或者是一团火红色,身材妖娆的莫哈玛,雅兰今天的装扮确实少了几分少女的娇媚,多了几分属于少年的飒爽。
她两侧和额前的头发都拢到了头顶,梳成了一条大辫子垂下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脑后的散发也挑起了几束,分别梳成了几条小辫子点缀其中,再用一支橙黄色的玉环,将垂在身后的所有头发都束在一起,三只白色的孔雀尾羽缀在发丝的末端。
两鬓留下的散发随意地垂在肩上和胸前,白色的中衣,从肘部到袖口缀着白纱的流苏,外罩一件鹅黄色的无袖直襟长衫。
她身上唯一耀眼的缀饰,便是腰间白色丝绢的腰带上放射状点缀其上的几颗海蓝色的水钻。尤其中间的那一颗,虽不十分硕大,可是那种色泽和光芒却一望可知是可珍贵难得的宝石。
亚特斯赞美之后那句出人预料的话,让罗莲公主本来已经要志得意满的神色,顿时显出几分尴尬和难堪,而雅兰的回答更让罗莲的脸色变得渐渐苍白起来。
所幸两人的说话声音都不高,听到的人有限得很。毕竟狮王的瞩目,众人的迷惑,已然算是给足了她身为女人的面子。
可是,随后看到莫哈玛投来的目光,却着实让罗莲有些气恼起来。
这个女人,纯粹是在等着看笑话!可惜我也并不是为了那个狂暴的霸王,不欣赏,又如何?
台下嘈杂的喧嚣,窃窃私语的耳语声,一道道惊艳和钦慕的目光,让她的心瞬间又恢复了的镇静。
看来,女侍香香的主意,虽非完美,还是有几分用途的。
从容地回视了莫哈玛一眼,脸上依旧保持着公主的矜持和高贵,罗莲不易觉察地挪了一下身子,视线转了个方向。
另一边的谷少彦身子却又歪了歪。
“李兄,看来还真的让你说中了。”
“说中什么?”
听不见对面的话语,可是两个人喁喁低语的情形却显得分外刺目,
“公主此举果然别有深意。不过,曼丹王朝已经到了需要不惜使用美人计,让公主下嫁和亲的地步了吗?”
“美人计?”
谷少彦的这一句戏语,让李陵不觉一惊,略略回神,眼角却突然瞟到一旁的休亲王,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
李陵回想刚才的情形,心中隐隐有了些轮廓。
谷少彦虽然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恐怕事实要被他不幸言中了。
只是不明白,素来心高气傲的罗莲,怎么会如此的配合?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便不经意地向王座的方向看过去,却正好与罗莲顾盼生辉的明眸对了个正着。
眼风再若无其事的飘回来,落在不知名处。眼角却看到罗莲公主略带懊恼的神情,心中不觉暗有笑意。果然还是个不够成熟的小姑娘,虽然平时处理政事有板有眼的,可是却不懂得时时隐藏情绪,被人利用了也无话可说。
不像她……
心中想着,脑子里念着,“她”却赫然出现视线之中。原来只是不经意的转头,那不知名处却依旧是前面正对着的她。
那握着酒杯的纤细修长的手指,那被酒液润泽过的在灯下闪烁着迷幻光彩的红唇,那饮酒后染上了淡淡红霞的光滑圆润的脸颊,散落在胸前,罩上一圈圈光晕的美丽黑丝,那……
透过琉璃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看过去一切都显得如真似幻。
握过那纤手的余温,似乎还在他的手掌之中,那被风撩起轻抚过他的肩头的发丝,似乎还在耳边摇曳。可是眼前的她却是如此的近,如此的遥远。
果真是咫尺天涯,咫尺天涯……
这咫尺的距离,却不是能轻易的穿越的。咫尺之间,是一些轻歌曼舞的舞者,却也是一道深邃无比的鸿沟。
穿越它,去握住了似乎伸手可及的梦,只怕他就要落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落入深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咫尺的距离真的要拉到了的天涯海角!
一仰脖子,李陵吞下了杯中带着涩涩的酒液,却错过了那一道一霎即逝的关切的目光。
“雅兰酋长,若是贵族的墨兰圣女,您的妹妹此时也能在这里,今天的这场晚宴,只怕就可以名垂青史了。”
丹达鲁特意说得很大声,在悠扬的乐声中显得有些突兀。
果然如他所期望的,除了对面的那位专心饮酒的李副宰大人,几乎在座的人都不注意力转向了他。
雅兰眨了眨眼,微点了下头算作示意,并没有如丹达鲁所想的那样接话。
她非常不喜欢这个总带着一股阴郁之气的诸侯王,可能是由于听说过他治理达马吉专治与残暴。
虽然基本的礼仪不能费,对达马吉这样实力相当的诸侯国也不能等闲视之,可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和对危险的直觉,让她想避开他,不愿意和他打太深的交道。
在这种敏感的地方,她更不愿把墨兰拉进来,作为谈论的话题。
忍不住接话的却是哈蒂斯。
他满怀着希望期盼着这次的庆典,结果却没有得偿所愿地见到心中的那一轮明月,这几日,相思每天都在煎熬着他。
就是在这样欢快的宴会上,他也是郁郁寡欢的。看到了雅兰,对另一个少女的思念越发在心底堆积的浓厚了。
突然听到有人提到了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那个名字,兴奋的雀跃让他不加思索地问道:
“阁下为什么认为,如果墨兰小姐来了,这次宫宴就要名垂青史了呢?”
他虽然问得莽撞,问的却正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倒是有几个脑子转得快的人,心中已然有了答案,目光纷纷落在坐在前面的三个女子身上。
丹达鲁神秘地笑笑,闪烁着异样光芒的暗灰色的眸子,逐一地看过罗莲、雅兰和莫哈玛。
“若是此时墨兰小姐也来了,曼丹最美丽的四朵宝石花,岂不就能在今晚齐聚一堂,争姿夺艳,让大家一饱眼福?再加上我们这些诸侯王,以及文武百官,皇亲贵戚甘作绿叶相衬,这次晚宴只怕想不青史留名也难!”
“可惜呀!”
丹达鲁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不知是在可惜今天不能四朵花不能齐放的缺憾,还是在可惜别的什么。
有人点头表示赞同,有人有些不以为然。莫哈玛听得饶有兴味,目光却又不时关注着另一个的方向。罗莲公主的脸上有些微微泛红,笑意中却又带着一丝尴尬。
雅兰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一股冰寒之气,骤然散发在她的周围。
她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只是默默地品饮着杯中的酒。
宝石花?大饱眼福?
原来在这些人的眼中,女人永远只是可供把玩观赏的玩物?只怕这样想的人,这样做的人,终归会在有一天付出代价。
“丹达鲁王阁下,此话只怕有些过了!”
“噢……”
丹达鲁一愣,没想到有人会驳他的话,一抬头,却一下子在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未及收回的赤裸裸的欲念。丹达鲁有些脑羞成怒,可看到那双被酒意染成了赤红色的眼中,所迸发出的光芒,立刻烟消云散。
“李大人……呃……这只是一个玩笑……失言失言!”
怪哉,这位李副宰充什么大头呀?明明是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可那瞪着他的样子却像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若不是看在他是朝中灼手可热的新贵,一定要他好看!
莫非真的如传言所说,……是由于公主的关系?
雨停了。
远处从海上来的风,还带着一点潮湿的海的味道,吹散开头顶上的乌云,天上漂浮着一团一团的棉絮般云朵,一弯清冷的月牙,偷偷地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探视着者一方依旧纷闹的大地。
大殿上歌舞的旋律,和杯盘交错的喧闹声,从回廊下依旧清晰可闻。
此时酒至半酣,只怕屋子里的气氛该是越发的随性和热闹了。有着酒意遮脸,明争暗斗,唇枪舌剑,调侃打哄,都该上演了。
贵族与平民之间,不过是多了一层伪装的面纱,当撕开了这层纱,只怕看到的更加的不堪。
怪不得雅兰不愿意参加这样的宴会。在这里看到的不过是做作,和繁华之下的奢靡,一点也不同于在兰族中的自然和真诚。
西拉杰站在回廊下,伸出手去触摸那带着海的味道的风。那风儿滑过的他的指缝,留下一点湿润的印迹。朦胧的月光斜斜地投射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个轮廓高大的影子。
琥珀色的眼睛在月色下变得有些幽暗。
他突然开始有些想念兰族了。只怕不得不留在大殿之上的雅兰,也会这样的想吧。
他想得出神,却没有注意身后悄悄靠近的身影。
“西拉杰,你溜到这里做什么?”
带着笑意的清脆的声音,让西拉杰的人立刻变成了化石。化石复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逃。
“西拉杰,如果你还敢逃走的话,我就对雅兰酋长说,她的侍卫王子居然……”
莫哈玛看到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成功地留住了西拉杰的脚步。不觉低声地咕噜了一句:
“真不知道雅兰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草,你这么怕她。”
抱怨归抱怨,能掌握这制胜的武器才是关键。
西拉杰虽然极不情愿的停下来,却依旧拿背对着莫哈玛。
“不知道莫哈玛公主叫我有什么事?”
“嗯,要说事倒是没有。那大殿里的空气太闷了,我出来这里透透气,谁知你也在这里。相逢不如偶遇,我就委屈一点,在这里陪你嗯……欣赏这月色好了!”
这是偶遇才会有鬼!分明是她的盯人战术,否则诺大的皇宫庭院,哪有这么巧的。至于说欣赏月色,只怕也是一时兴起所找的借口吧!
这缠人的公主!狡辩的女人!
西拉杰咬咬牙,想起临来前雅兰的嘱咐,决定还是忍气吞声。
“皇宫内院,恐怕随意行走不大方便,公主还是回到大殿里去吧。”
“是吗?你是说在这里不方便,出了皇宫才方便?好呀,那么我们就一起逃走如何?天涯海角,只要你肯去,我一定会舍命陪君子的。”
莫哈玛嬉笑着,话语半真半假,似充满挑逗,却又不留下一点可供攻讦的把柄。
“谁叫你是……嗬……那个,雅兰酋长的‘侍卫王子’。我如何不动心,哈!”
看着西拉杰绷得紧紧的后背,莫哈玛的兴奋的情绪更加莫名地高涨起来。
她多喜欢这种感觉呀!手中握着制胜的武器,如此地逗弄着无法反抗的西拉杰,看着他挣扎,愤怒,不快,无措,却又无可奈何,不能反击,连逃走的路都堵上了。
就像是随意地挑衅关在笼子里的猛兽,虽然惊险万分,却知道无论哪猛兽如何的暴怒,也无法威胁到自己的安全。那铁质的栅栏,正是这道安全屏障,也正是一道隔阂的樊篱。
她多想打破它,那怕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中。
莫哈玛缓缓地靠近,明显的可以感到西拉杰变得僵硬的脖颈。
“我可爱的西拉杰王子,你干吗这么紧张?是因为我这姣好的容颜?还是我妖娆的身段?怎么勇敢的铂锡王子连回头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难道你怕我的美貌夺去你…心中的荣光吗?”
西拉杰咬着牙,不让心中的低咒冲口而出。
这自恋自大的女人!这……
“这么不愿意靠近女子,平时你又是怎么给雅兰酋长当侍卫的?莫非是……”
莫哈玛挑挑眉,勇敢地直捋虎须,
“莫非是因为你的雅兰酋长,身段不像我这般妖娆妩媚?或者是她的容貌不象我这般明艳动人?所以你才能够坦然……不对,是小心翼翼地…呃…面对?”
她的话音尚未落,眼前便突然出现一双燃烧的熊熊火焰的琥珀色的瞳仁,还有一张被怒火扭曲得狰狞可怖的面孔。
莫哈玛眨眨眼,舌头变有些迟钝了,后面的几个字都是从舌尖上滚出来,几不可闻。
“记住,不要拿雅兰酋长来开玩笑,牢牢记住了:永远不要!”
从牙缝中狠狠地挤出来一句话,便一阵暴风般的卷走了,只留下还没有缓过神来的莫哈玛。
过了好久,月下的回廊中,才传出一个幽幽的叹息:“原来,这就是铁栅后面的真相吗?不过,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