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白天晴朗的天空却飘来了一朵乌云,遮住了一弯的冰澄的新月。
天上飘下来雾一般的雨花,不是缠绵的雨丝,随着回旋的风纷纷扬扬地,点点滴滴,让人感觉不到,却悄悄地浸入衣物当中,钻入发丝之中,润湿了皮肤。
迷蒙的雾气升腾在空中,透过那层层的雨雾,却依稀可见那遥远的天际,侥幸未被乌云遮挡去的星辰,依旧静静地在那里眨着眼睛。
雅兰伸出手去,感受着那湿润的雾气,全然不去理会,无所遮挡的身上,衣物已经被这丝棉般的细雨浸透了。
时令离雨季尚早,雨下不大也下不长久。
可是没想到帝都的雨却是如此的细腻娇柔,天色也是阴晴不定的隐晦。全然不似兰族的大海边,狂风骤雨的爽利,万里晴空的开朗。
就如这繁华底下隐藏着的重重危机,看似固若金汤的城堡中,却是杀机四伏,存满了危险。
不过几天的工夫,却已遭到了两次意外的事故。难道,她真的于人结下了如此深重的仇怨,让人甘冒如此之大的风险,在帝都置她于死地吗?
或者,就像这一阵化作白雾的细雨,只是遮挡眼前的迷障?
能够对皇家的御马做手脚,只怕,那个人的来历必然也是不简单呀。
李陵似乎知道些什么。难道这所有的一切,也与他有些关联吗?
罗莲公主那满是敌意的眼神,又出现在脑海中。
哎,真是叫人费猜疑。
如这雾般,浓如飞絮,弥漫在天地间,迷失了楼台,遮去了人踪,只见一片朦胧的山,一片朦胧的水,却还留着天边那一点点柔淡的寒星。
“酋长,该更衣了,宫中已经来人催了!”
西拉杰有些担忧地看着雨中的背影,她在雨中呆的时间太久了。虽然宫中派人来提醒参加晚宴的时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正好可以拿来作为催她回屋的借口。
“是么?时间到了?”
虽然此时此地,算不得良辰美景,总比在那种浮华的所在,面对一些虚伪的面孔,勾心斗角,虚与委蛇来得强。
不过,浮华也罢,虚伪也好,都是必须面对的。勾心斗角,或者虚与委蛇,只能小心应对。
雅兰慢吞吞地回过身,向屋前的回廊走去。
西拉杰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你不想去,就不去好了!张张嘴,却又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幸好雅兰背对着他,没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府有什么消息传来么?”
雅兰问得似毫不经意,神思却全都专著在西拉杰的回话上。
“有。据御马苑那位经验老到的老兽医讲,那马的症状,很像是误食了一种能让牲畜暂时发狂的‘野狼花’。”
“野狼花?”好奇怪的名字。
“对。这种花在我们曼丹是没有的,只有在北部较寒冷干燥的地方才会生长。那老兽医也只是听他的师傅说过而已,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在曼丹出现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李凌在检查那马时,却在马的前蹄极隐蔽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新扎过的针孔。很显然,是有人事先用粘着‘野狼花’毒汁的针刺入了马蹄,所以那马才会突然发彪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开始时那马丝毫未见异状?”
“老兽医说,那野狼花的毒性很怪异,一定要随着血在身体里周游一圈,最后再回到马的五脏六腑,那马才会发起疯来。你纵马疾驶,加快了那马血的流动,马才会突然发狂起来。”
什么人,会算得如此精心,如此费尽心机,只为了让她突遭意外时,作出错误的判断和决定?
弃马而去,或者是杀了那匹坐骑。对方应该知道,区区的一匹疯马,并不能奈何她。
一般的懂武之人,遇到这样的意外,最先有的反应必然是第一种:弃马。
难道真正的杀机,是在她弃马落地之后?
好像感觉到了身后那异样的目光,雅兰突然回过头来,却见到西拉杰慌张地低下头去。
“西拉杰,你是不是很担心我?”
语气柔柔的,就像廊外的雾雨迷蒙,撒落在绿叶枝头,细细沙沙。
西拉杰却猛然间化作了一块人形的石头。
放弃了王子尊贵的身份,执意地追随,只为了能够相伴左右,日日看到她的容颜,却从未曾有过今日的妄念,能够听到她如此温柔的低语声,只对着着他,一个人说。
他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和雅兰探究的目光对视了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
只这一眼就足以他上天堂,下地狱。
“这是属下的职责!”
雅兰轻轻叹了口气,淡得像此时的风,融入了雨声之中不易觉察。
“不用太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倒是你,在那样的场合,切记不要忘了你铂锡王子的身份,待人接物还是圆滑一些比较。总之,要……多担待些吧!”
这一番话说下来,西拉杰的脸色顿时白了又紫,紫了又红,红了又绿,倒像是开了染房。
“……我,知道了!”
看到他这样窘态毕露的模样,雅兰不觉感到有些好笑,心情反倒大好起来。
这几日的每一次见面,行事大方的莫哈玛,都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西拉杰的浓厚兴趣,尽管西拉杰一直板着脸对她不理不睬的,依旧不能让卡西亚公主的热情稍有收敛。
看来,这一次还真的让墨兰给说中了。
灯火通明的豪华大厅里,摆开了盛大的宴席。
杯盘交错,莺歌燕舞都渲染着一派虚假的歌舞升平的和睦与繁华。
层层叠叠的水袖云纱中舞动着的仙姿曼影,吸引了大家的眼睛,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厅中央的那个舞者的身上。
那柔弱无骨的身段,飘逸的舞姿,蒙着面纱神秘的面容,以及那包裹着身体的白色裙衫上缀满的胡姬花,在舞动中飘散出的清香,一下子抓住的观者的心。
只有几个人的神情不太一样。
李陵看着那舞者的眼神有些复杂,每当她舞到兴处,好像无意间把那双会说话的美目转向他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地调开了视线,把目光看像别处。
十有八九,他的目光会自动地看到对面去,再转开来。
而谷少彦则斜靠在座椅上,凤目轻挑,脸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态,一手握着酒杯,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好戏。
他们并排坐在首席,坐在同一面的还有大祭司和哈迪斯,以及休亲王。
对面的首席上坐着的则是亚特斯,雅兰,莫哈玛,以及丹达鲁和阿略郡王。
下面坐着的的则是其他的诸侯王、皇亲贵族和文武百官们,以及一些诰命的贵妇。
令人奇怪的是,最上位的太子的座位旁边,原本属于摄政公主的位子,此时却是空着的。
今天的晚宴虽然在皇宫中举行,却也是随性的娱乐,只需着常服,而不必穿隆重的官服。大厅里便似一片花红柳绿中,更点缀着一些姹紫嫣红。
大祭司和哈迪斯依旧是穿着白锦缎的袍服。而谷少彦则是一件湖水绿的武官缎袍,袖口用镶嵌着宝石的护腕束紧,金质的发冠束顶,连腰上佩戴的,也是价值连城的碧翠玉佩,握着酒杯的手指上带着一块同色的玉板指。
和谷少彦略显嚣张的装束一比,坐在一旁的李陵倒更显出几分出尘的清雅。
李陵今天依旧穿回了中原的服饰,在雪白的中衣外面,罩着一层薄薄的海蓝色的纱衣。
乌亮的黑发梳抡在头顶,露出了宽阔的额头,笔挺的鼻梁。飞扬的剑眉下,一对深邃的黑眸。
头发用一块同色的纱巾包裹着,靛蓝色丝线编织成的发绳,穿着几颗玉色的珍珠,垂落在肩头,两鬓的散发松散地飘落在胸前和肩头,在白色衣领的衬托下,更显干净洒脱。
“李兄,你认为我们可爱的公主到底什么时候才肯露面啊?”
谷少彦身子歪了歪,满含笑意地问道。
敢大大方方地对别人说摄政公主可爱的,恐怕唯谷少彦莫属了。
李陵心照不宣地瞥了他一眼,轻咳了一下,道:“上意难猜呀。”
“难猜?”谷少彦哼了一声,用“你我都心知肚明”的眼神瞟了一眼场中,
“只怕她是想一鸣惊人哪!”
“也许她是另有深意。”
李陵也百思不得其解,不懂她贵为公主,又何必如此呢?
“她能有什么深意?!不过是女人的虚荣心罢了!”
谷少彦轻蔑地扬了扬嘴角,看到李陵微微跳动的眉头,又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这天下间只有两个女子除外。不好图这种虚妄的荣耀。”
最后两句话他特意提高了声音,好让身后挺立的身姿听到他的这句话。
杜雪雁咬咬唇,板着脸不发一语,眼中却闪烁着点点欢愉的光芒。
这一对冤家!
李陵感慨了一声,把视线再转回场中。
不知何时,音乐停下来了,那舞者已经结束了舞蹈,微微颔首,向四处致意。
那清高自傲的态度,凌若仙子的站姿,绝非一般的舞者所能够拥有的。
“舞跳得很不错嘛。果然是皇宫大内,一个舞者也能有如此的气度!”
亚特斯饶有兴趣地看着场中的舞者。虽然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她依旧是一幅怡然自若的模样。如此的姿态,只怕并非寻常舞者能有的。
亚特斯今天着一身绛紫色的衣衫,素来卷曲不驯的头发顺贴地梳在脑后,一条用金线绣着云纹的发带束在额头,额前镶着一块紫玉,发出沉甸甸的光芒的。
他面前的菜没吃多少,酒倒已经下了两坛了。
“现在舞跳完了,你该把面纱接下来了吧?让大家看看,今天会有怎样的惊喜?”
亚特斯兴致勃勃地等着揭开一个谜底,却没有注意大家奇怪的眼神。
那舞者的心中顿时溢满了自豪和喜悦。
没想到仅凭一支舞曲,能得到那对女人素来很少留意的狮王亚特斯的如此瞩目,只怕比得到满屋子男人的艳羡,和女人们的嫉妒,都能肯定她作为女人的魅力所在。
面纱缓缓的落下,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都目瞪口地地看着那个挺立在屋子中央,笑颜璀璨的少女。只有几个早就了然于胸的人,此时只是会心地一笑。
那穿着缀满胡姬花的衣裙的少女,脸上绽放着美丽的笑颜,环视一圈大厅,施施然向首座走去,一旋身,便在太子身边的空位落了座。
直到太子唤了一声“皇姐…”,众人才真的能够确认,刚才舞出如此美妙的舞姿的,果然是摄政公主——罗莲。
片刻的静默之后,厅中顿时欢声雷动。
罗莲把那如梦似幻的面纱的缠在手上,扶着王座的扶手,仰起头,巧心妆点容颜带着端庄的笑容。一条璀璨的黑珍珠项链在她那白晰的脖颈间熠熠生辉。
“不错,很好看!”
亚特斯用赞赏目光打量着罗莲,让罗莲心中霎时膨满了自得与虚荣。却见他又回过身去,对身边的雅兰道:
“喜欢吗?不如我下一次,也送你一条这样的黑珍珠项链,一定能衬出你女子的娇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