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退朝之后,李陵独自在殿外远望沉思,却不知他已成了殿中主人的谈资。
“皇姐!”
罗莲公主手扶着香香向后殿走去,沉沦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未听见身后太子的叫声。
“公主,太子殿下在叫您哪!公主!公主!”
扶着公主的香香轻摇了一下罗莲的手臂,感到今天公主好奇怪。适才大殿上的一番唇枪舌剑,看来并没有影响公主的好心情。看公主此时的表情,又仿佛有心事,又仿佛在想什么高兴的事情,想得如此专著。
好像,这段时间以来,公主常常会这样,一下子心事重重,一下子又满怀喜悦之情。
罗莲在侍女的提醒下回过头,却见太子撅着嘴气呼呼地跟在后面。
“王弟,有什么事吗?”
太子在大殿上当了一早晨的道具,又累又乏,本来心情就无聊的很,本来想找公主姐姐聊聊天,疏解疏解心情,可是看到姐姐神游天外,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想到她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神气样子,心中顿时不是滋味,心想莫非是连姐姐也看不起他这个傀儡太子?
想到此,心中顿时愤愤不平起来,一转身,也顾不得礼貌,便跺脚离去。
罗莲看到弟弟孩子气的举动,没有一点点皇家的风范,心中不免有些恨铁不成钢。想到风雨飘摇中的曼丹皇朝,将要交给这样的一个不思进取的小孩,不觉忧心满腹。
想今日自己抛头露面,占据朝堂,为国家呕心沥血,在别人眼中却只当她贪恋权力,夺兄弟之势。他日能否得一善终,尚未可知呢!
想到此,罗莲经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
“公主不必忧虑。”长年相伴左右,天资聪颖的香香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
“所谓姐弟同心,太子年纪还小,等他大了,就能了解公主为国家苦心经营的用心了。”
罗莲缓缓地摇了摇头,言语萧索:“生在皇家,又谈什么亲情?谈什么知恩图报?”
事情涉及至高无上的权力,人间的许多自然的事情全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人的本性在这里已经扭曲了。
她自己,又何曾是大公无私地只为了这个国与民?
“可……”这个话题过于敏感高深了,香香张了张嘴,不敢接口。
“可恨我不能身为男儿身,这一生束缚在这幅皮囊之中,终究要受制于人,无法全然施展!”
“公主且放宽心!朝中还是有许多大臣支持公主的,在朝政上也做了许多好事。像我们英明的老宰相,英俊神武的谷少将军,还有新来的宰辅李大人。”
罗莲被她无意间说中心事,说出了心中所思之人,顿时振奋了心情。她用手轻抚过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视线转落在两旁的花木上,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那么你认为这三个人中,哪个才是能挽救国家于危亡的真正的栋梁之材呢?”
“这个吗……”香香歪着头想了想:“老宰相年老睿智,李副宰年轻有为。不过他们都是文官,危难之时吗,当然还是要我们的谷少将军,他……”
香香是谷少彦忠实的崇拜者,借此良机正好把自己的偶像大肆吹捧一番,倒没有多想公主此问的真正含义。
罗莲轻嗤一声。毕竟还是个小丫头,懂得什么救国之道,什么样的是栋梁之材。
“以公主之见呢?”香香当然看到了公主眼中的不赞同,赶紧打住话头。
“栋梁之材,文必能治国,武能够安邦。谷少彦虽然善武,懂得治军,不过收成而已,军队在他的治理下,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和出众的表现。”
“老宰相这些年来苦苦支撑着曼丹朝,可谓劳苦功高。可是曼丹的情形却没有大的改变,依然危危可及,一旦他听从神灵的召唤,开来了我们,曼丹的未来只怕……”
“所谓治世救国之材,必能够让国家起死回生,在根本上消除弊端。文如此,武亦如此。军队的奖罚和用人,只有全然一新,才能够改变懒散和畏惧打仗的毛病!”
日前李陵向她提出的改革军队的建议,让她心有戚戚焉。由于事涉谷少彦的面子,大家都心照不宣帝保持了沉默。可是改革军队是早晚的事情,否则,曼丹的危险境地便无法改变。
“那公主认为,李副宰正是这样的人嘛?”
香香虽然有些听不懂公主的治国之道,可是却听明白了公主的心意,三下比较,自然是要夸夸李陵了。当下便乖巧地问了一声,却见公主久久沉吟,眼中似有向往与希翼的光芒。香香心中不觉暗暗地一惊。
莫非……
“香香,在你眼中,李陵是个什么样的人?”罗莲公主突然问道。
“李副宰,李副宰……听说他文武双全…,而且……好像…他给公主出的好多主意,好像都没有出过错!?”
看着公主听到李陵的名字时,露出的温柔笑容,香香不觉为自己心中涌出的大胆想法惊住了,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公主居然喜欢上了一个来自外族的男子!这是多么大胆妄为,多么不得了的事情呀!!
虽然李副宰确实有才华,个子高挑威武,为人谦和,人又长得那么好看——当然了,他没有谷少将军那么有个性了(香香在心底为自己的偶像小小地抱不平一下),宫里的姐妹们暗地里评说宫中往来的大臣们时,对他都大加赞誉,都很喜欢他。
可是事关曼丹皇族的血统,公主和他之间,恐怕是难以被那些保守的大人们容许的,而且听说李副宰是为了兰族的女酋长雅兰郡主入朝为官的。
公主的这个心愿,只怕是镜中花,水中月,空惹烦恼罢了。
且不说巴达亚王宫中的公主的烦恼,远在兰族的雅兰,最近也有许多的不快,其中最大的不快便来自她的妹妹——墨兰圣女。
此时,在兰族酋长的议事大厅中,传出了激烈的争论声。
争论的起因是关于的莫哈玛的一封信,争论的焦点却是西拉杰,而挑起争论的人,却更叫人大跌眼镜:却是素来以温柔著称,对酋长姐姐惟命是从,从未大声反驳过一句的墨兰。
“姐姐,难道你一定要让所有的人都离开你吗?你明明知道那个女人对西拉杰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西拉杰自动送上门去任人宰割!”
墨兰的脸涨红着,声音虽显低柔,却也说得铿锵有力。
“墨兰,注意你的措辞!莫哈玛贵为一国之主,年轻貌美,怎么会对未曾谋面的西拉杰有他念?再说西拉杰不过是护送东西到卡西亚,你怎么说的好像是羊入虎口?”
雅兰眉头微颦,墨兰的一句话好像正戳到了她的痛处,脸色也不大好起来,目光却越过墨兰,转过去看向垂目低首的西拉杰。
西拉杰顿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莫哈玛人虽然长得美,可是听说她为人粗鲁,不拘小节,行事像个男人,对…男女…之事…更是随心所欲…”
墨兰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少女,众目睽睽之下说到男女之事,不免有些羞涩口吃起来。
墨兰反复地顶撞,让雅兰虽然想要留她一个面子,此时在众人面前,却也万不能够了。
“道听途说,不足为凭!种种飞短流长,今后不可拿到这里来说事!”
墨兰一下子呆住了,表情像要哭了一般。
“这件事情,西拉杰自己尚且未发一语,你又何必多事?”
雅兰深吸口气,努力想要缓和严厉的口气。她心中也实在不明白墨兰这一次为什么如此坚持,她素来和西拉杰并不十分亲近,似乎没必要为之请命到如次对抗的地步。
“墨兰,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墨兰心中似有万般委屈,执拗的脾气发作,眼中蕴含着雾般泪花,声带哽咽。
“你为什么总是让身边的人离开你?先是李大哥,然后是我,现在轮到了西拉杰!你明知道的,西拉杰对你惟命是从,能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可是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西拉杰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没有了血色,转眼间又是褐红一片,连脖子都是红的。
“……当初,只要你挽留一声,李大哥也决不会走的!大家都离开了兰族,你……你自己,可怎么好!”
墨兰本是想到自己将会离开,父亲死了,母亲隐居,留下姐姐独自承担兰族的重担,心有所忧,可是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反倒在最不适宜的地方和时间,用了最不适宜的方式,说了最不适宜的话。
说完后自觉自己的表现和心中所想相缪千里,又不知该如何解释,看到姐姐越发冰冷的脸色,心中不觉又是委屈,又是惭愧,轻轻跺了一下脚,扭身便向屋外走去。
“墨兰小姐!”
阿进张口叫了一声。
墨兰就这样走了,只怕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姐妹俩就此而反目成仇。
必然是墨兰的话中提到的一个人,触到了雅兰心中的敏感之处,才会让今天的气氛越来越紧绷。
“墨兰小姐!”
墨兰站住了脚,却孩子气的不肯回过身来。她的后背挺得笔直,两只手却在身前不安的相互扭着,暗暗期盼着姐姐能够出声挽留自己。
她心中暗想:为了弥补自己的出言不逊,不管姐姐接下来如何做决定,自己都绝不能再坚持反对了——本来就是无法阻止的!
此时雅兰却已转过了身去,面向着酋长座位的高高的后靠背,一只手紧握住扶手,不看向任何人呢。
姐妹俩正好来了个背对背,两不相看
“不必叫她,让她走吧。”
冰冷的语气让人胆寒。墨兰听得心中不觉一抖。
“看来,你的翅膀长硬了,兰族留不住你了。你不妨带信给哈蒂斯,把你们的婚礼提前吧!”
前一句,是对阿进说的,这后一句话,却是说给墨兰听的。
雅兰当着众人对墨兰说如此重的话还是第一次。言语之中无奈的淡漠和刻意掩饰的萧索,让听闻的人不觉都垂下头去。
墨兰怔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转过身看了一眼姐姐,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不觉哽咽有声,扭身向屋外奔去。
这一次,却是任谁再叫,也留不住她的脚步。
“酋长大人,墨兰小姐的意思是…”有位长老试图做个说和的人。
雅兰轻叹了一声,挥挥手止住了他的话。
她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一手支额,紧闭着眼睛,似有万般的烦恼。
“酋长不必烦恼,不过是护送货物去一趟卡西亚而已,西拉杰愿意前往!只是……”
西拉杰回头看一眼尚在一团云雾之中的巴鲁,叮咛道:“酋长的安全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