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我们的仆人,我们对中国人有了最初的了解,可以说,他们是我们了解中国人特性的第一任老师。只不过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我们对他们也总是忍不住要抱怨起来,尽管如此,我们总是忘不了他们给我们上的课。
我们与中国人的交往越来越广泛,使我们渐渐发现,虽然仆人只是中国人中非常小的一部分,但是我们通过与他们相处而得出的结论,放在更广泛地领域和中国人群中也同样适用。实际上,从某种角度去讨论,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是整个中国民族的一个缩影。这一章我们要讨论的是中国人的顺而不从的特性,这个标题看上去互相矛盾,令人不大满意,可实际上却也是最合适的,稍微加以描述,就不难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在中国居住的外国人通常会雇佣仆人,而其中厨师是最能左右全家安宁的一个。当女主人叮嘱一个新到任的厨师,告诉他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的时候,他恭恭敬敬地表示愿意接受一切,仿佛他就是一个服从的化身。他真诚地表示赞同家里现有的一切规矩,随时都在给人亲切的感觉,但是这不能代表他已经赢得了大家的认可。女主人专门举例告诉他,前任厨师有一个坏习惯,他经常会把还没有完全发好的面包坯放进烤箱。还有很多的事情都不能令女主人满意,最后他们吵起来了。不过,新厨师的陈述非常令人满意,他说自己不管有什么缺点,一定不会固执到要和女主人吵架的。女主人还叮嘱他,最好不要让她在厨房看到狗、吸烟和痞子。他回答说,他不喜欢狗,也不会吸烟,是个外地人,在城里只有几个朋友,当然他们不是痞子。接下来,他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没过几天,女主人就发现,这个新厨师和前任厨师如出一辙,在烤面包方面,他也是在面包坯还没有发好的情况下就把它放进了烤箱;厨房里也时常有很多陌生人进进出出,还有人带着狗;厨房里的香烟味非常浓,经久不散。厨师自己也承认,面包没做好,不过这一定是因为揉得不够,其实他对揉面很有一套的;厨房的那些进进出出的陌生人是他的“哥们”,不过他们根本就没有养过狗,并且他们只是来看一下,以后不会再来了(女主人第二天又看到了他们);仆人们都不会吸烟,那些烟味应该是从隔壁传过来的,隔壁家的仆人都是烟鬼。这个厨师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不过他不懂得根据需要去改变,所以,他也就不懂得怎样去改变。
还有一件事。叮嘱一个苦力去割草,给他一把雪亮、锋利的外国镰刀,他微笑着说这个很好。不过在干活的那天,他使用的却是中国镰刀,是一把由大约4英寸的旧铁片加上一个短柄做成的镰刀。他仿佛在向我们说,旧的更好。我们告诉洗衣工,用这些外国的洗衣机,衣服洗起来更节省时间,还省力,省肥皂,关键是洗得也更加干净;再配上一台绞衣机,既省力又不会损坏衣服的纤维。不过,洗衣机和绞衣机都成了“有用的废品”,完全被闲置在一边,而洗衣工还是一如既往地用手搓洗和拧衣服,结果衣服都被洗坏了。要想让他们改变,除非我们不停地督促他们。
叫园丁利用一下手头的砖坯去修补一下破损的围墙,然而,他却说在墙头插上一些树枝更好,并且真的这样做了。你去询问他这样做的原因,他会把这样做的好处一一为你讲解。雇一个人把一包重要的邮件送到很远的地方,傍晚的时候把邮包交给他,按理说,他应该第二天清晨出发。可是第二天下午,居然发现他在附近的胡同里。把他叫过来,问他怎么回事,他的解释是,他需要休息一天洗袜子!雇车夫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叫他走那条路,其实别人都走那条路,他也答应就这么走,可是他却把你带到了另一条路,原因是,他听人说过,那条路不好走。这些厨师、园丁、苦力和车夫,全都不相信我们的话,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外国人开的诊所和医院里,也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医生给病人做了仔细地检查,还为他们配好了药。医生反复叮嘱病人,拿到药以后,什么时间吃药,吃多少,一定要记清楚,不能搞错。病人也担心出差错,来回跑了好几趟,终于弄清楚回家了。然而,回到家他们就把什么都忘了,居然一口气把两天的药都吃了,理由是,疗效的好坏自然是与药量成正比。给病人贴一片膏药,反复地叮嘱他不要动它,当然,这种叮嘱并不能阻止他去揭掉这片膏药,理由是,我可不想变成一只“乌龟”,让自己的皮肤上长出一层硬壳。
通常,在一个诊所里,主治医生拥有各种医学头衔,而且经验丰富,而助手则大字不识得几个,也不懂药的名称和病理的症状。但是一般的医生都认为,助手和主治医生的看法都很重要。有时候,甚至看门人和苦力的一句话也能使病人全然不顾医生的嘱咐,而采纳的意见往往是极其愚蠢且很可能致命的谬论。所有的这些事听起来很让人难受,但是这都是丰富的例证。
目前为止,我们所举例说明的都是外国人遇到的中国人顺而不从的事情,因为这些事情是我们最先发现的例证,也是直接影响到我们切身利益的事情。并且,我们越是深入地了解到中国人真实气质的人际关系,就越能随时随处看到中国人的“口是心非”。中国的仆人对待中国的主人与对待外国的主人是一样的,一样地顺从且讨好。然而他们不懂得仆人是不能擅做主张的,他们的主人也会要求仆人必须唯命是从的。外国雇主通常会要求雇员切实地按照规定做事,假如他们不这样做,雇主就会不停地警告或者惩罚他们。
我的一位朋友雇佣了很多仆人,他们极端地忠诚,但也极端地固执——所以他们可谓是既难得又讨厌的人。我的这位朋友在谈起这些人时,一般都会流露出面对这些仆人的左右为难的痛苦。他常常不知道是开除他们,还是奖励他们。中国的雇主十分清楚,他们的指令会被撂在一边,不过他们懂得事先做好准备,如同为了防止坏账准备一些备用金一样,或者如同机械学原理所介绍的那样,为了减少摩擦留一些空隙。
实际上,中国的各级官员在他们的相互关系和与最高层的关系中,也会出现这种类似的忽略命令的情况。通常违反上级命令的原因有这几种:个人的懒惰,帮助亲朋好友,当然,最重要的是金钱的诱惑。
一位地方官因为饮用水的质量不好,就命令他的仆人用水车到几里外的河里去运水。而他的仆人并不总是按照命令做事,他跑到附近有甜水的村庄去取水,取来的水完全符合官员的要求,并且少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结果还是非常令人满意。实际上,假如这位官员真的知道他的仆人不是按照他的命令做事的,可是,只要结果是有利自己的,那么,他就不会责怪这个仆人了。中国人坚信“会捉老鼠的猫,就是好猫”。一件事做好了,每件事都能做好。
害怕得罪人是中国人的天性,他们生怕出乱子,所以,有人违反了命令,即使有500人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会有一个人跑去报告的。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仆人,他的主人叫他把水池里的水用容器装起来,以便日后使用,他却把水全部倒进了井里。所以,从表面上看来,他完全服从,其实他做的又是另一套。
雷尼博士曾说起这样一件事:厦门的某官员把国家的公文分成两部分,而在前面放的却是后半部分的公文,目的就是让别人读不明白。中国的大臣在与外国人打交道的时候,就经常使用这种手段,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外国人满意。
而在中国,执法过程中的违法事例也是屡见不鲜,完全背离了法的初衷。地方官判处一名罪犯戴两个月的枷锁,只能在晚上卸下来。不过,那个命令随时可以修改的,只要犯人在“最关键的地方”破费一些银两就可以了,然后,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可以悠闲地把枷锁扔在一边,只需要在地方官进出的时候带上那些枷锁,装装样子就行了。难道说地方官对于这些贿赂全然不知情吗?他是不是应该当场抓获这种违背判决的人呢?通常,他不会这样做。地方官自己也是中国人,他心里清楚,判决书宣布后,人们是不会特别在乎它的内容的,所以,他会把服刑期延长一倍。实际上,外国人会不断地看到这种现象,因为这只是各部门官员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的众多实例中的一个而已。
上司命令下属去检查某一环节的执行情况,下属非常恭敬地告诉上司,这件事已经办好了,而实际情况是,他在那段时间里根本没去处理这一件事。而通常这件事就会到此为止。如果上级不断地加压,并且下达了急切的命令,下属就会把这种这种压力转嫁给更下一级的官员,并把上司的指责也转嫁给他们。这种压力会一直持续,除非负责这件事的人不再追究,于是一切又恢复如初。这就是所谓的“改过自新”,就像禁止鸦片销售和种植一样,这种“改过自新”忽冷忽热,而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很多人都说中国人是最“固执”的,现在,我们用“顺”这个词去形容他们“不服从”的特性,好像很矛盾。我们必须重申并确定,其实中国人不是最固执的民族,在这方面,他们还比不上盎格鲁-撒克逊人。在他们像骡子一样的倔强中暗含着一种依顺的特质,所以,我们说他们“顺”,而这恰恰是盎格鲁-撒克逊人不具备的。
中国人从来不会野蛮的拒绝别人的指责,这恰好印证了中国人“顺”的天性。而盎格鲁-撒克逊人就做不到这些,他们都不曾见识过这样的顺从。中国人绝对会非常乐意地、耐心地、专心而又诚心地接受你给他指出的缺点,还会虚心地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当然,很可能他会是因为你的善待而感激你,并一再向你保证,他会立即彻底改掉那个你刚才为他指出的缺点,而且永不再犯。而我们也十分清楚,这些漂亮的承诺只是镜花水月,然而,就算是挨不着边,事情也可能会因此结束。实际上,你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他们做的那些似乎还是符合你的要求的。
最恰当的比拟是把中国人比作竹子。竹子高雅,用处广泛,并且很柔软,中间是空的。东风吹来,它朝西弯曲,西风吹来,它朝东弯曲,没有风的话,它纹丝不动。竹子的幼苗是棵草,可是草能打结,竹子的幼苗却不能,尽管它也很柔软。恐怕世界上最温柔的要数头发了,它能够拉到一定的长度,拉力一旦消失,它就立即缩回去了。实际上,头发只能根据自身的重量倒向任何方向,很多人的头发一般都是,长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过有一种头发俗称“牛舐过的”,就是那种一绺翘着很难梳理的头发,其他头发则无论有多少,都必须顺着这个方向梳理。假如把我们居住的地球看作是一个头的话,那么,中华民族就是那一绺古老的牛舐过的头发,它可以梳,可以剪,也可以剃,就是生长的方向始终如一,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