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小学毕业了，2008年夏天那个周五彻底告别了小学生涯。进门后，把书包往地上上一扔，火烧火燎地往洗手间狂奔，这几乎是猫咪标准的进门模式。
我问她：“你们班主任今天是不是感到特别幸福？”
“为什么？”
“因为再也不用见到你了。”
猫咪嘿嘿一笑：“你说得也太玄了，我今天还为她解围呢？”
“那她要感激你了？解啥围？”
“老师上周给同学派了家教和培训传单，可能是有家长不满意这个事情吧，反正老师在班上说她只是心软，经不住人家哀求就答应做了这事情，现在要收回所有传单，然后老师说为了……为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为了什么 ，我说是为了学校的荣誉，老师说对！”
“呸！你这是雪上加霜！你现在是初中生了，是不是应该有所改变了？”
“还没报到，我现在既不是小学生，也不是初中生。”
“那是什么？”
“跟你一样沦落为无业游民了！”
六年，并不短暂的岁月，在摸索中艰难地跟随孩子的步伐前进，这平凡岁月中的酸甜苦辣交替着上演。我打过她，呵斥过她，挖苦讽刺过她，她惧怕着我，反抗着我，相信也痛恨过我，可我们还是母女，割不断的联系，一生都无法割断的联系。她那扇心门半开着，掩映着，其实我相信她期望我能够完全走进她的心灵，走进她的世界，只是她还不很确认我可以这样做；而我的心门虽然向她完全敞开着，呼唤着，我也期望她能够完全走进我的心灵，我的世界，只是她还不很确认她可以这样做。
当她走进我的房间，和我说着这六年的电脑游戏都打到狗肚子里去了的时候，我虽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我感激她主动和我说这么多的话，虽然话题是她的游戏。这个时候我望着滔滔不绝的她，才发现原来游戏这样地吸引着她，我静静地聆听着她，只要你愿意去聆听孩子的话语，哪怕你觉得是废话都好，其实是我们成人的偏见，在我们认为她们说的是废话的时候我们错过了多少他们生命中的精彩瞬间？
听着她总结这六年的游戏生涯，我才惊讶地发现，她在游戏中学到了那么多的东西：她说游戏账号被人盗窃过，辛辛苦苦练的级却被人一下盗走了，那个心痛的感觉真是无法言说，是啊自己付出金钱、劳动和时间换来的东西才能懂得珍惜和保护；她说和人交换游戏装备的时候也被人骗过，最后才发现原来可以找一个安全的通道来交换，而不要和对方去直接交换，这不是我们这个社会经济活动中使用的规则么？她还说有一次被骗号的时候通过快速反应把账号又找回来了，这不是生活中的智力较量么？她说在游戏中往往能组织起团队能获得更好的升级效果和得到更好的装备，这不是在训练组织能力和寻求合作的能力训练么？她还说盛大的游戏以骗取更多的钱财为目的，有的游戏里居然公开出售骂人的喇叭，买了喇叭的人就可以利用喇叭随便骂人，骂人的喇叭需要付出很高金额的游戏币，说这游戏公司简直是为了赚钱什么恶心的招数都敢出，没有半点道义可言；说这游戏里通货膨胀很厉害，最后把游戏都搞死了，没人玩了，辛苦打出来的级别成了废物，然后盛大又改头换面整个新的游戏出来，天呐，这不是这个社会的现实在游戏里的真实再现吗？
她接着说着游戏的事情，我无法记得全这些东西，因为我对游戏一无所知。她说游戏里分了很多的区域，有的区域里的游戏玩家是属于娱乐的有钱人，比如她同学的妈妈，一般这个区域里气氛很和平，有的区域里经常有结成团伙的玩家专门打劫其他单个玩家的装备等，这个时候就出来了一个打抱不平的玩家，把受欺负的玩家组织起来去对抗那些恶劣的玩家，这不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么？我问最后的结果，她说最后这个组织发展成了最大的团伙就变质了，看谁不顺眼就拍死谁，这简直是整个一个社会发展史的网络游戏现实版。我问她：你呢？你属于哪种玩家？她说她游走在各个区间，不和任何人长期合作，长期合作的过程中总要出现很多问题，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有时候会去跟一下一个高手，然后就分手。我真的是大开眼界，然后她对我说：“老妈，你注册一个账号和我结队玩吧。”
“你是通过我买点卡吧？”
“你真是没有一点游戏精神，我现在根本不需要买点卡，我有方法在网上赚回游戏币。”
我知道她在游戏中买卖过装备，也知道她有办法捆绑一个新号得到分红，更知道这六年她帮过不少同学练号，有时候一级一块钱，有时候一级三块钱，这些她都跟我说起过，我警告过她不要走火入魔。她说这六年由于她玩的游戏本身发展不稳定，没有能达到一个游戏的最高境界，所以这六年的游戏全打进盛大的狗肚子里去了，她说这个社会真是没天理。
我真是无言，这是一幅完整的社会经济活动图，我们一口否定游戏是不是太过武断？孩子经过这六年的游戏生涯已经开始厌倦游戏了，百家讲坛和网络玄幻小说成了她上网的主要内容，游戏已经退居二线，以前，总有个小男生来我们家玩游戏，现在她直接拒绝他来，因为她的兴趣已经开始转移。
担心我的放纵会带来孩子沉迷网络游戏的巨大阴影正逐渐从我的头上消散，未来的路对于我们还很长，而真正的残酷岁月才刚刚开始。中考的集结号角已经吹响，命运的天空正在聚合一种力量，能不能冲破这狂风暴雨，能不能像海燕一样勇敢地飞舞在这暴风雨中，这浓重的云层正在逐渐下压，灿烂的阳光照耀在九天之外，飞舞吧我的小海燕，如果有闪电就让它来击毁我吧！
宽门和窄门
十二年弹指间，猫咪已经如我一般的个头，她仍然不爱招呼人，不爱收拾房间，衣服依然是穿一天就能脏得跟穿一周的衣服一般，头发经常因出油太多黏糊糊的纠结在一起，眼睛的近视度数已经超越了我，家里的劳动基本不参加，除了在学校的运动基本就是坐在电脑旁边；书籍散乱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衣服和被子也从未叠起。她的脏乱差被我严格控制在她的房间和地盘里，一旦漫延到公共空间我就毫不留情地予以严厉打击。和父母说话的态度经常都非常恶劣，尤其是对待先生的态度。如果要将她从房间里弄出来基本是件难度系数很大的事情。连洗脸刷牙这样的最基本的事情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牙齿黄得经常让我一看见就火冒三丈。为了小学六年上课迟到的事情，我大伤脑筋，为了让她能早点睡觉无数次地用拔网线来威胁她。
朋友常和我说有的事情一定要有耐心，耐心等待他们的成长，可我就是等不及，经常急躁，她态度恶劣的说话方式都是跟我学的，在这一点上我要负主要责任，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后，我开始注意和她以及和先生说话的态度，真的，改正起来太困难了，我们对于我们自身恶劣的习惯改正起来太困难了，首先在思想上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其次就是付诸实际行动，这个过程很痛苦，很反复。所以，我才对我们指责孩子错误的时候有了新的认识，我们一个坏的习惯改起来都这么困难，而我们却要求孩子立即就能改正过来，这太不现实也太不客观了，当孩子不改正的时候就将我们带入了愤怒，这个结果非常糟糕。后来总结出来一条，孩子如果有十个问题需要解决，那么我们只能一个一个各个击破，说十盯一的策略，就是十个问题都要说，但在一段时间里只盯着她改正一个问题，如果十个问题同时进行，十年过去了，还是十个问题，而且我们的话语已经变成了让他们反感的唠叨。
她对待金钱的方式让我十分满意，自我节制自我控制能力都不错。一个人在钱的问题上要大气，这个大气不代表乱花钱，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我从来不收缴她的压岁钱，而是成为她的私人银行，她每年都会主动将压岁钱交给我，因为交给我的好处太多了，我按6%的月息给她的存款计算利息，每个月都会打印对账单给她看，而且当她要支取的时候我从来不问原由，不找麻烦。这些年过去了，她几乎很平均地每月支取一百元，到了今年，她似乎是对每个月的零钱控制得更好了，不再支取代表着她的零钱分配已经消灭了赤字。善于理财在人的一生中是个很重要的训练，错过了是件遗憾的事情，要给予他们信任，这样他们会回报给我们信任。我很高兴自己可以在家里随便放些小额的钱币，从来也不会少，哪怕是我们忘记了，她也不会据为己有，这些大的原则问题解决了，生活上的细节再慢慢来，俗话说的手脚干净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待见。
而钢琴的练习已经进入了一个比较和谐的状态，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曲目，当家里响起克莱德曼的曲子的时候，我觉得这个钢琴教育在我来说已经完成了，虽然不曾考过一级，只要喜欢上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我相信音乐将会伴随她的一生，在她痛苦的时候能有所寄托和宣泄，在她开心的时候可以恣意尽情，在她打工的时候可以多一个选择，她不会成为一个钢琴家，但生活里多了一份美好的东西。
当她的父亲严厉指责她生活颓废的时候，她振振有词地回敬他父亲：“很多人一生都在追求颓废的生活，颓废有什么不好？你现在拼命地工作不就是为了争取来颓废的生活吗？什么是颓废，不是说颓废就颓废的，得有条件才能颓废，我现在有条件我就先颓废了，等我哪天不想颓废了，我就给自己找个有趣的目标去奋斗。”随着青春期的降临，类似颓废这样的包含精神实质与状态的复杂多变的词语会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们的沟通里，孩子从名词的准确定义里逐步认识了这个世界的表象，描述客观物质世界的词语多是可以有个精确度的，而描述精神世界的词语却是很难达到精确度的，人们很多时候都会说的一句话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确，有时候觉得语言特别苍白，无法准确尽述自己要表达的东西，却又不甘心自己说不清楚。有朋友告诉我她对语言的感觉：“现在真要追究起语言的严谨程度来，很多人说的话我都无法理解。”其实她的话并不耸人听闻，因我时常想人类除了语言文字以外，的确还需要更精确的方法来解读这个世界，而人类早就找到了这样的方法，那就是数学。
在生活中，我和孩子之间的这种沟通越来越多，而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已经远远超越了我，我不过是在某一点上比她多了些经验和深度而已，我已经开始感到了自己知识的贫乏和思维的吃力，我不得不更加努力地去追赶她的足迹，而我的生命也因之活跃起来，随着天使的步伐前进开始是一种痛苦，到后来却是一种幸福。
“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那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这是基督圣经里的话语，基督指的窄门自然是接近上帝的修行德行之门。世界上的窄门有很多很多，所有的窄门合起来就成了宽门，窄门当然不可能让人永生，但可以到达一种境界。这个世界有人找到了权力的窄门；有人找到了爱情的窄门；有人找到了真理的窄门……
通往任何一种窄门的路都是小的，都需要全身心的投入才能进入。在进入一种窄门后突然开始对其他的窄门也感兴趣的时候就会逐渐把窄门拓为宽门，结局就开始注定。人是不会轻易满足进一道窄门的，而权力、利益、荣誉是天生最容易结合在一起的。这有点像上帝提供给人类的物品，有的极为容易被选中；有的极难让人选中；有的极为容易结合在一起；有的很难融合在一起；有的天生如一体；有的天生似天敌。如果权力和德行结合就能如何塞·圣马丁那样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的剑不是为争权夺利而出鞘。”准确地说是抛弃了权力的窄门而进入了德行的窄门。我们的教育是融合了多少个窄门而成的宽门？每个人都可以在心中算一算，反正我既看不到知识的窄门，也看不到德行的窄门，更别说真理了。
我的猫咪的窄门在哪里？我的窄门又在哪里？人生有什么意义？在我看来人的一生都在找寻活着的意义，既然活着就要找个意义出来，让活着的人生变得丰富起来。这窄门不过也是让活着的人生变得生动起来的东西，让自己觉得满意自己的东西。猫咪的路不断在向前延伸，我已经不能再和她手拉着手，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她去找寻她的窄门，而我也要找寻我的窄门，活到老学到老，跟随孩子的步伐将随着放手会让我越来越难以跟进，但我要继续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