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扬又给我来信了,一封接一封,我一律都没拆,让通信员盖了“查无此人”的戳,退了回去。
那时南边正在打仗,我经常在县城里见到缺胳膊少腿的从前线下来的军人,我想如果我上了前线,如果我在战斗中受了伤,或者光荣了,他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一辈子。对,让他后悔得吐血!
可惜我只是个做方便面的女兵,不可能上前线。退第四封信时,我忽然冒出一个主意。我用左手以一个叫“梦诗”的战友的口吻,给郑扬写了一封信:
郑扬:
你好,我是田雨的好朋友,她给我讲过你们的故事。她休假回来病好后,就到前线押送方便面去了。说若你来信,请退回。不要告诉你她的去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我看她不想活着回来了,她说如果她回不来了,请我们这些曾经爱过她的人们不要难过,她已化作了天上的白云,地上的绿草。前线战事紧张,请你不必回信了,我也可能近期上去。
田小童朋友:梦诗
一九八五年八月二日
然后我把信和他的所有来信全寄走了。
郑扬又来了信,我还是连拆都不拆,直到第六封信后,信没了。想着他自责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最好瘦得皮包骨头,我解恨地笑了。
这是夏天吹来的最后一缕风,随着秋的到来,一切余味随风而逝。是一个梦,我醒来已经记不清它确切的内容了。
奇怪的是,经过这一周的假期,我感觉自己好似待了一世纪,心态也从少女一下子走到了中年。我坐在方便面生产流水线上,心里格外宁静,我喜欢上了我的工作,喜欢闻散发着香味的方便面。奇怪的是,那以前在我闻来刺鼻的牛肉味、鸡汁味,也香极了。我坐在工作台上,脸上露着由衷的微笑,专心致志地摆汤料。
下班后,我就复习功课,第二年的七月,我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军校,三年毕业后我分到了省城一家部队报社工作。
一天,我到省委宣传部开会,意外地遇见了郑扬,他头发白了不少,腰也弯了。我发现我并没有报复的快感,相反心里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他说在报纸上看到我写的文章就一路找来了。然后他说起了那个夏天,说起了那个让我曾想离开部队的假期。他说时,很内疚,说,真对不起你,那时我年轻,那时你那么单纯,我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怕伤害了你,只好逃走。我知道你买了《西厢记》的票,知道你到我办公室找过我,我全知道,因为我一直注意着你的行踪。我很想说我喜欢你,可是我怕我担不起这份爱,故意做给你看的。你离开我宿舍那天,我去找你了,我想我要好好地跟你相处,等着你长大。我到了,才知你走了,到哪去了谁也不知道。还有你在我宿舍见到的那个女孩子,是我室友的女朋友。她跟我室友吵了一架,说一个女军人来找过他。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误会。后来我给你写信,你也不理我。知道你上了前线,我一夜白了不少头发。我每天都在看军报,每天都在盼着你平安归来跟我联系。
我认真地听完,笑了笑,转身离去。虽然我知道自己心中还有着他的位置,可是我想我决不能回头,决不能让他知道我流了泪。决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