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涛借口来学歌,敲响了马景然的门。马景然很紧张地说,队里有纪律呀。王涛双手一摊,说,你看门开着,我双手抱在胸前,你说能干什么?纪律条例规定男学员不能进女学员宿舍吗?对了,咱们已经上了两年学了,我就奇怪,你怎么对一个男生都没有想法哩,我们一百九十九个人,难道真的就没一个人入你的法眼?
马景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说,毕业以后吧,将来还不知道分到什么地方。
你只要跟我谈,咱们就都分到总部去,我们家里给我已联系好了单位,出国当武官,多好呀。
我的外语不好。
对了,马景然,你骗得了队长可骗不了我,我知道你印地语学得好,是不是任致逊那小子对你有想法,才搞了那一出。我可是孙悟空的眼睛,什么都瞒不住我。我亲耳听到你在背印地语名著呢。不过,我知道你对任致逊的感情也就只限于老乡关系,对不对?
王涛!马景然立即捂住嘴,走到门前,想关门,一想不合适,又走回来,坐到床边说,王涛,我语法不行,口语在家里学得还不错。
王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是吗?
当然是了。
马涛站了起来,说,马景然,即使是真的,我也知道那是任致逊的个人想法,他实在配不上你,长相、学习、家庭这三个条件,只有学习比得上我,其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而且我发现他情商很低,以为你印地语考得不好,就来补印地语,脑子里一点儿也没有浪漫的情愫。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女孩子嘛,喜欢花,喜欢音乐,喜欢过浪漫的生活。当然,我就不一样了。对了,上次我借给你的书看了没,可好看了,爱情小说《红与黑》。说着,朝马景然的书柜上一一看去。
马景然笑笑,朝门外望了一眼,说,王涛,我一会儿要跟贺母出去。
好,我走了,你记着,这一生你是我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收音机放到桌上,说,你晚上没事了,就听听。
马景然没有说假话,她的确要陪着贺母出去,但不是现在,现在她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任致逊。
可是怎么才能告诉正跟大家下棋的任致逊呢?马景然在屋子里走出走进,急得团团转。
马景然收拾一新地走出门,远远地望着下棋的人们,她希望任致逊能理解她的意思,可是他比梁山伯还笨,一直专心致志地下棋。一边观棋的王涛大声问马景然,你打扮得像朵花似的,去哪儿香呀?我陪你去吧。
马景然说去你的。然后朝队长的屋子走。
队长的妈妈也穿着出门才穿的衣服出来了,王涛又问,大妈,你去什么地方呀?
贺母笑着说,逛街去。
是札木吗?
对呀,马姑娘陪着我去。马景然听到这话,飞快地在下棋的人群里望了一眼,任致逊仍然低着头,下着棋。
真是个木头,马景然不禁生气地想。
大妈,你跟队长说,让我们也去吧。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逛街了。王涛跑过来,拉着贺大妈的手,不停地摇着。
贺母笑笑,说,你自己说去,我可管不了你们的事。你们队长不让我管他工作上的事。
街并不大,两条笔直的街道成为十字,把街分为了东西南北四条小街。街不大,人却不少。卖吃的、用的小贩们,有穿着民族服装的,有穿着汉服守在摊位上,不停地介绍着自己的货物。贺母看什么喜欢什么。马景然一直想着下棋的任致逊,也没了逛的兴致。
姑娘,快看这件被面,颜色多鲜亮,龙是龙,凤是凤,这叫龙凤戏珠,将来你结婚的时候,大妈给你买一条帮你缝好。小两口好好地过日子,来年生个大胖小子。对了,告诉大妈,你中意哪个小子,给大妈说说,大妈帮你看看。别紧张,我不告诉你队长就是了。
谢谢大妈。马景然很想说出那个不知在心里叫了多少遍的名字,那三个字都到嘴边了,她还是费力地把它们咽了下去。
正走着,马景然忽然发现任致逊在前面走着,她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使劲瞧了瞧,果然是任致逊在跟炊事班的刘班长买鸡蛋。任致逊!任致逊!马景然情不自禁地大喊起来,行人纷纷回头观望。有人赞叹道,多漂亮的女解放军呀!
任致逊好像没有看到马景然,转过身来,直对着贺母说,大妈,你们也来了,买啥好东西了?马景然失望极了。
贺母笑着说,随便转转,还没有买啥。
炊事班长提着一只空面袋,说,对了,大妈,今天队长说要改善大家的伙食,你帮我采购采购。
贺母笑了,说,你买东西问大妈,可问对人了,今天咱们多买些。说着,就往买菜的摊上走。
看来任班长说对人了。炊事班刘班长说着,朝任致逊诡秘一笑,马景然这才略有所悟。大妈和炊事班长走在前面,马景然跟在他们后面,任致逊又跟在马景然的后面。马景然放慢脚步,任致逊也放慢了脚步。马景然有些生气,加快了步子,任致逊也加快了步子,但与她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难道他不愿意跟我走在一起?他是不是因为王涛老缠我,生气了?
大妈挑东西的确很精细,她说要货比三家,比价钱,比东西。马景然已经走得很累了,面袋里还是空的。便说,大妈,我到前面的书店去买本书,顺便歇会儿。
贺母迟疑了一下,说,对了,我知道你们城里的闺女走不得长路,咱们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很长的路,这样吧,你自己逛逛,一会儿我们去叫你。
炊事班长说,大妈,我估计咱们买齐东西少说也要两个小时,马景然,两个小时后咱们在邮局门口见。
马景然说好,我先走了。说着话,却并不走,余光看看任致逊,任致逊望着别处。
贺母已经弯腰去挑鸡蛋了,她拿着一只鸡蛋跟其他放在筐里的比一比,又贴到耳朵边上,边摇边听。
马景然说,刘班长,要不让任致逊跟大妈一起挑东西吧,你陪我去,我一个人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
大妈一听,把鸡蛋放回筐里,说,你看我老糊涂了,对了,刘班长,你去陪马姑娘吧,她一个女孩子单个儿走,我还真不放心。
刘班长说,这样吧,让任致逊陪小马去。他不知道该买啥,我跟大妈一起买东西。
贺大妈说,好,任致逊,那你陪小马姑娘,放机灵点,不要呆头呆脑的。给我把人安安全全地陪好,马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找你算账。
是!大妈。好像很不情愿的,待会儿没人的时候,看我怎么说你。马景然想着,说,大妈,那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别丢了。
大妈又去看东西了,刘班长说,任致逊,别忘了时间。说完,也低头挑东西了。
马景然快步地走着,她看到任致逊跟得很紧,就拐了一个弯,发现大妈和炊事班长看不到她了,才停了步子。
任致逊低着头,只管走,没想到一下子撞到了马景然的身上。马景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说,我们去哪儿?
任致逊扭头朝四周看了看,立即松开了手,说,去公园。说着,脱掉了自己的军装,露出里面穿的部队发的绿色绒衣。
马景然没想到他考虑问题这么周全,自己也想脱,被任致逊挡住了,说,别脱,小心感冒了。说着,拉着马景然的手跑进一个小巷子。
任致逊,这是不是你计划好的?
我不计划这机会会从天上掉下来?任致逊反问道,你爸也真是,明明你是我对象,明明是组织照顾咱们一起分到步校的,却要装作不认识,真是的。看着你一个人孤单,我心里难受。看着别的男学员跟你说话,我也难受。
马景然听着这话,心里就像三月的小阳春,暖乎乎的。她握着他的手说,哥,咱们今天可有整整两个小时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别光让难受的话把时间挤没了。
任致逊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走,快跑,公园里环境好,人也少。
说着,轻轻地拥住马景然的腰,马景然感到自己幸福极了。
公园不远,两人找了一个绿树掩映、依山傍水的僻静地方坐下,马景然看周围还是有人看她,把军装也脱了,露出自己曲线分明的毛衣,任致逊一把抱住了她,说,想死我了。我们来了两年了,总算有时间在一起了。
哥,我也是,我整天盼着这样的时刻。马景然说着,想偎在他的怀里,任致逊一把推开了她,她狐疑地抬起头,发现任致逊望着对面,她循着目光望去,他们面前站着一个戴着红袖章的中年人,正用严肃的目光望着他们。
大叔,我们在谈恋爱。马景然红着脸解释。
你们谈恋爱也要注意影响,对不对,这是公园,是集体场所。
对不起,我们注意,我们注意。任致逊说着,从口袋里掏东西,掏了半天,也没有掏出他希望掏的烟,却掏出了几块钱。
大叔,我不会吸烟,你买包烟去。
解放军同志,收起你的钱。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你们谈恋爱,可以在家里谈嘛。公园里大人小孩这么多,要是学坏了怎么办?还解放军呢,怎么起模范带头作用的?
大叔,你……任致逊想把军装的领章和帽子藏起来,马景然拦住了他,说,大叔,对不起,我们马上走。
管理员又望了他们一眼,好像说快走,一会儿我还来检查呢。说完,这才走了。
真是的,二十分钟已经过去了。任致逊说着,有些垂头丧气。
这已经很不错了,不是还有一个多小时吗?要不,我们到电影院,去看场电影。
对了,到了电影院里就没有人管我们了。任致逊拉着马景然就往电影院跑。
马景然说会不会碰上咱们学校的人,或者大妈他们?
没事儿,菜市场、肉铺都在北街,电影院在东街。
两个气喘吁吁地跑到电影院,他们跑了一路,争了一路,一个说演的一定是战斗片,一个说最好是爱情片。等他们走到电影院的时候,电影院关着门,今天没电影。
算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累死我了。马景然说着,一屁股坐到台阶上。
走,到饭馆里去,说会儿话。
饭馆里没几人,服务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看到来了两个解放军,不禁望一会儿马景然,一会儿又望望任致逊,半天才问,你们要吃什么?
我们不吃什么。任致逊说。
不吃饭,就别坐在这儿。一个瘦瘦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任致逊生气要走,马景然说有面吗?来两碗面。
你能吃下?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候。
马景然说不吃放着。
任致逊坐到马景然的对面,服务员先给他们倒了两杯白开水,然后就走了。任致逊拉着马景然的手,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马景然看了看表,说,我们只有一个小时了,不能老说对不起。
任致逊走过来坐到她旁边,饭馆里人不少,他还是大着胆子握着马景然的手,轻轻地握着说,我每天都在想着你。
马景然紧紧地靠着他说,我也是,如果一天见不到你,心里就空落落的。
毕业了咱们就结婚。
对,咱们就在步校里当老师,整天在一起,再也不用这么担惊受怕了。
再坚持坚持,再有半年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对,我让我妈来,我妈说她给咱们带孩子,让咱们安心工作。
你想你妈吗?还有你爸,特严肃,你给他们写信多吗?我看到前两天有你的信,好像是你爸写的。
对,我爸让我好好学习,不能因为个人的感情影响学习,否则影响不好。
你做得挺好。
两人说着,两碗面已经做好了,两人却没有吃饭的欲望。可是小姑娘却站着不走,说,大姐,当女解放军真好。
马景然立即松开了任致逊的手,说,是呀,你想当兵?
对了,可是我知道当女兵很难。小姑娘说着,竟然坐到对面不走了,一副摆出说长话的架势。任致逊想着这个小姑娘真没眼色,想打发走,便说,你去忙吧,我们不需要服务了。
小姑娘并没有走的意思,而且根本就不理任致逊,望着马景然说,当的什么兵?是卫生兵还是电话兵,你们部队在什么地方,当兵苦不?
马景然耐着性子一一回答着。
你家在什么地方,北京、上海,你爸是不是大官?一般只有大官家的姑娘才能当女兵。
任致逊把马景然拉了起来,说,好了,我们走吧,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两人走出饭馆,任致逊说,也真是的,这个小姑娘,一点儿眼色也没有。
别怪她,可能这儿很少见到女兵。马景然说着,又看了看表,说我们只有半个小时了,到邮局可能得走十分钟。
对了,走,我们到商店,我给你买件礼物。
我不要,我想给你买件礼物。我知道王涛给你送了个收音机。
马景然一下子停了步,扭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几天都见不到你的影子。
我长着千里眼。
那我问你,我收了没?
收了,又让别人退给他了。
任致逊,你真可以呀!贺大妈说你呆头呆脑的,我可知道你有多贼。老实说,谁告诉你的?不说,我打你。
两人打闹着到了商店,商店人并不多,他们看了这,看了那,都很贵,任致逊看到一条红围巾,想买给马景然,马景然说我没法戴。马景然想给任致逊买块表,任致逊说,自己有。两人你推我让,什么也没有买,就往出走,在走出的一刹那间,任致逊飞快地亲了马景然一下。马景然没想到任致逊忽然来了这么一下,脸红了,回头望了望营业员,好在营业员没有发现。
两人出来的时候,任致逊笑着说,快三年了,我今天总算亲了你的唇,握了你的手,还抱了你。
马景然看着人流,低声说,马上就毕业了,毕业了,我人都是你的,还怕什么呢。
任致逊再次握着她的手,说,我真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快松开,小心让大妈他们看见。
对了,大妈他们问咱们干什么,怎么说?买的书呢?
跟你木头样的人能干什么?逛街呀!还有,书没有呀!
任致逊靠近她,低声说,结婚后你就知道我不是个木头人,我要好好地折腾你。
后来马景然想,这是任致逊给自己说的最让她脸红的话。
快到邮局门口了,他们也没有看见大妈他们。任致逊兴奋地说,他们还没到,我们还有时间说会儿话。
马景然却说你放规矩些,他们随时都会出现。对了,我要给大妈买个东西,你帮我挑挑。
是不是因此要感谢她?
当然,没有大妈让你陪我,你敢来吗?
我当然敢呀。我不主动说话,人不就看不出什么问题了吗?你不知道,为了这次来,我跟队长说了多少好话,还有炊事班长,你想想人家为什么让我上街。每次,只有两个人外出,大家都有事呀!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只是你怎么知道大妈愿意去帮炊事班长买菜呢!
没有你,还有谁呀?至于大妈,因为她是大妈嘛!她要是马小姐你,我肯定就不能那么想了呀!
你呀!我说不过你。以后结婚了,你就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了。
对了,我要给大妈买双鞋子,她说过自己想买鞋。
我来掏钱。
当然你掏了。
话虽如此说,还是马景然掏了,马景然说以后还像现在放聪明些,就行了。
我不敢呀!怕人发现。
小马!小马!
大妈,你来试试鞋。这双鞋特适合你。
真是好闺女,谢谢你。对了,你们干什么了?刘班长还带我逛公园去了!公园真热闹呀,干啥的都有。
马景然心里咯噔了一下,说,我们随便走了走。
公园真好呀,有山有水,还有船,我们还坐船了。
我的天,他们没发现我们吧,马景然知道小县只有一个公园,他们坐的地方就离湖不远。再看鞋,感觉自己太功利了。倒是任致逊,面无表情,只管骑着车子,慢慢地蹬着。
过了好几天,也没有传出什么闲话,也许大妈他们没发现。马景然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