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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我到蒙城去看病

忽然传来消息,安徽蒙城出了一个神医叫王三右,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堪称奇人。他发明的药能治百病,连尿毒症、癌症都能治好。他已向卫生部门递交了报告,要竞选下一年度的诺贝尔医学奖。

于是我和妻子一起上了去蒙城的长途汽车,又换成机动三轮一路颠颠簸簸来到离县城二三十里路的一个村庄,在一个场院里有那么几间破屋,进屋后我们看见用几根木棒顶着后墙,看样子房子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这就是王三右的医院。

王三右就在这个破得不能再破的医院里接待了我们,我告诉王三右我们是从山东专程来找他看病的,他对我们非常冷淡,当他听说我是作家时马上改变了态度,立即热情起来。他说看病不着急,你们先在我这里住下来,先参观一下我的医院,了解一下我的与众不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膏说,这是他在自己身上试验了二千六百四十七次才试验成功的一种药,不论是烧伤还是烫伤还是创伤,一抹就好绝不感染。他发明的这些药品的确与众不同,比如治疗咽喉病的药的服用方法就和别的不一样,他是把药放在煎饼里卷着吃;他发明的戒烟药,戒烟的办法竟然是抽烟,把他研制的药水滴在烟卷上,据说抽上一只就再也不想抽烟了。

我没有忘记我自己是来看病的,就问有没有治疗帕金森病的药呢?能不能给我治治病呢?他爽朗地笑了,说能治,尿毒症癌症我都给治好了,别说你的小小帕金森病!我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走南闯北遇到了几十上百个大夫,一说是帕金森病没有一个不摇头的,他却大包大揽。是他的医术确实高明还是其他大夫确实治不了这个病?我的心里在打鼓。

接着我们又参观了他所谓的病房,病房其实就是农村炕烟用的屋子,连窗子也没有,门是用一个破门框上面用塑料布钉上的,地上随便铺着几张破席,就算是病床了。几个病人躺在那里愁眉不展,我蹲下问了问其中一位病人他治疗的情况如何?他声音微弱,面色憔悴,有气无力地告诉我们,他是来自新疆的尿毒症患者,听说这里有神医专治这种病就千里迢迢地赶来了,来到这里才感到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们来了十多天了,就给打了两次针,也没有其他什么治疗手段,病一天比一天重,我们现在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妻子坚决不同意我在这儿治疗了,说这里根本不具备最起码的治病条件,这等于拿着生命开玩笑。王三右不管三七二十一领我到治疗室里,拿起一个针管安上有十几公分长的针头,让我扒下上衣趴在一条长凳上就要开始注射。妻子一把把我拉了起来,她从心里接受不了这种治疗方法,并说咱不治了,打死也不能在这里治病。我抬头看了看那针头和针管确实够吓人的,我见过农村给猪治病才用这种针头呢。我问王三右出不了人命吧?王三右笑着说,你的病还没到非治不可的程度,等到了那个程度你就该求我给你打针了!你从心里还是没瞧得起我这个乡村医生。我这药是我用了一生的心血,实验了二千六百四十七次才实验成功的,你看到的病房里的病人都好多了,用不了一个月他们就会活蹦乱跳地从这里走出去,你说我这二六四七灵不灵?王三右笑着掂着针管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说,打还是不打你们定,我这一针一千多元钱呢,别人求着我打我还舍不得呢。

我不知哪来的横劲,大概是治病的心情太迫切的缘故吧?有一种上刑场的豪情。我大喊一声,这针我打定了,谁也别拦我!拦我也没用!病没长在你身上你不知道这病有多痛苦!

接着就开始了注射,原来针头不是直着下去而是横着在皮下穿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痛那么可怕,在背部一共扎了九针才算完事。

第二天一早我们离开了蒙城。从第三天开始我每天接到王三右的一封电报,电报只有四个字,接电速来!一开始我觉得王三右是在开玩笑,所以我没有搭理他,谁知他一天一封连续十几天,封封都是相同的内容,我坐不住了,我注射了针之后身体上没有任何反应,我想再走一趟当面问一下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又单枪匹马第二次来到了蒙城。

按照约定我们在蒙城县委招待所见了面,他说之所以急着让我来是想借我的手给他写一篇报告文学,他说:出名这个东西很诱惑人,我做梦都想出名,名利是连在一起的,有名就有利,有利就有名。我知道你们写文章的人都喜欢细节,都喜欢出人意料,所以我做事都是翻过来想,给写文章的人制造情节。这时我想起来了,就要倒塌的医院没有窗子没有床的病房、险象环生的二六四七、抽烟的戒烟药还有无病不灵的魔膏,这一切都是计谋。都是为了今后出名而有目的的前期准备。王三右可以说是一个有心之人。这些细节十分生动,对搞文学的人、写文章的人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换句话说,这些都是文章的血肉,是不可缺少的材料。

写好这篇文章还有一个重大的事件,那就是王三右想申报诺贝尔医学奖,这是一发重型导弹。你想想吧,一个乡村医生竟然要申报世界最高奖,这本身就是一个重磅新闻。这背后有多少故事就不言而喻了。说起这个事的时候,王三右得意洋洋,为自己的创意和策划喜形于色。

王三右个头不高,穿着不太像农民,留着一头长长的卷发,脑袋比一般人要大。我不知道他那大大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你要看病就在属于你的乡下看病就是了,搞什么二六四七呢?你搞二六四七就在乡下搞吧,申报什么诺贝尔医学奖呢?看来王三右是一个不安分的人,这跟他挣钱为了出名,出名为了挣钱是一致的,这是他做人的信条。我说诺贝尔医学奖的申报材料现在在哪里?是在县卫生局还是在市卫生局还是在省卫生厅?王三右摇了摇头笑着说,材料报到哪个环节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报了没有?我一头雾水。

他说这你还不明白吗?诺贝尔医学奖是全球医学界医学最高奖,谁如果得了这个奖,一朝出名天下知,且不说能得一笔丰厚的奖金了,你将是世界名人了,名誉将终生受用不尽。我王三右何德何能能得这样的奖?我申报诺贝尔医学奖不过是忽悠他们一下,再说诺贝尔医学奖是瑞典皇家科学院主持评的奖,根本不会接受来自中国的官方卫生部门的推荐。

我瞪大了眼睛说,那你为什么还报诺贝尔医学奖?他说这不是给你们这些写文章的人提供资料吗,讨论来讨论去讨论到这篇文章的标题上,我说就叫《蒙城有个王三右》,王三右突然激动起来,说这个标题好,不过气魄小了点,就叫《安徽有个王三右》,不不不就《中国有个王三右》好了。我这几天翻阅了你写的几篇报告文学,写的还不错,我出名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王三右说着就把随身带的一个小皮箱打开,我仔细一看竟是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钞,装得满满的一箱子。他说这是你的稿费和发表费,共计五十万元,我知道现在发表文章都要版面费。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说着他就把小皮箱给合上了。

现在我有两样东西攥在他手心里,他正在使劲地控制着我,一是看病,他不提给我看病的事儿,我一提看病他就不高兴,说你怎么办事像个娘们?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的病我保证给你治好,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二是他掌握着财政大权,一切都得听他的,根据这几天我对王三右的了解,他一定会插手文章的写作,什么事如果不按他的路子走他是不会认可的。这文章可就难写了。《东方红》里有一句中国出来个毛泽东,如今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弄出了个《中国有个王三右》,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在招待所里半夜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王三右这个人感到极不踏实,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凌晨两点钟,我睡得正香,王三右突然把我从梦中叫醒,说咱得走,这里很不安全,我感觉有两个可疑的人在跟踪我们,咱得赶紧走。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转移到了另一家宾馆,谁知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又起来,说这家宾馆也不安全,又要换宾馆。简直是个神经病!我受不了了,不得不考虑这次蒙城之行的必要性,甚至连找他看病都是一个错误。我不得不考虑撤退的问题了。想想吧,一个这样神经兮兮的人,搞了谁也说不清疗效的所谓新药,挣了一箱子钱,又想花钱买名声,取得人们的信任去挣更多的钱。

其实他的药有没有疗效还得两说呢。我自从打了他的二六四七,一直在慢慢体会着神针的效果,结果是没有一点变化。他还说三天就见效,一个月大有好转。这都快两个月了一点感觉也没有,使人对他这个二六四七产生怀疑。至于报告文学的写作更像一个陷阱,巧设机关,又是诺贝尔医学奖,又是二千六百四十七次实验成功的神针,又是百病皆治的魔膏,这一切都像精心设计的一个骗局。

天不亮我悄俏地起来,悄悄地赶到汽车站,搭上了开往山东的长途客车。

不久从蒙城传来消息,王三右的诊所被查封了,警方将好几箱子假药封存,魔膏被定为假药,取消王三右的行医资格,其实王三右根本就没取得过行医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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