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听到台胞阳开三丢钱的消息,一点儿也没惊慌。
其实,他虽然没有到二木家去,但对那儿发生的事儿却了如指掌。一开始,对老头儿的吝啬,他也不甚理解。想了一会儿,也就释然了。对老婆让他去阳家去转转的建议不予考虑。现在,他认为时候到了。
村长来到阳家时,这儿正一片混乱。所有的亲朋统统经过了震惊担心气愤脱不了干系等一系列打击,脸上全挂了白霜。本来,众亲朋好友就对这个台湾来的大款的一毛不拔怨声载道,这下子更是雪上加霜。于是小的埋怨老的,男的埋怨女的,议论纷纷。
有的说,我说不来吧?你慌得兔子似得往这跑,这一下被套住了吧!
有的说,这叫偷鸡不成失把米,咱们成了嫌疑犯了!
有的说,台湾人耍咱哪!天知道他丢没丢钱。
更有的急于洗清自己,说根本就没有到洗澡那里去,无论丢了多少钱均与此无关……
对这乱作一团的形势,村长不愧是村长,他很快就起到了镇定和疏导的作用。首先,他握住失主阳开三的手摇了又摇,表示热烈的欢迎和慰问,又为阳先生不幸丢钱表示遗憾和愤怒,他很快就对阳先生丢钱的数量进行了调查,弄清了大体的数字;五千多美元。相当于五万人民币!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乖乖!这老汉,这么多钱,不舍得在亲朋身上花上半文,丢了活该!
二木心疼得站不住,两手抱头蹲在地上:五万元哪!眨眼间就没有了!这钱要是用来建房,五间大瓦房住上了;要是用来买农具,一辆拖拉机外带拖斗铁犁耙具全有了!虽然这不是他的而是爹的钱,但丝毫没有妨碍他对丢失这笔钱的刻骨铭心的惋惜。新兰到底心细,什么也不说,拿着手电筒到处找,她不信这钱能长翅膀飞了。
村长背着手低着头满院子转了一大圈儿,突然大叫了一声,大汇!叫几个民兵来!把住各个村口,别让毛贼跑了!大汇是民兵连长,应了一声便去叫民兵。村长又喊,把守院门,从这时起,所有的人,只能进来,不准出去!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钱,大概是找不回来了。
因为这钱根本就没丢。
一开始,阳开三以为钱丢了。洗完澡,他一摸口袋,就慌了,他放在里面的五千元美金没了!看得出大陆人一个个全穷急了饿迷了!从他来到家,他就看出来了,亲朋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有几个是为亲情而来?还不是想他的礼物,只要看看那一双双贪婪的目光,一切都明白了!他想这钱一定是被所谓的亲朋好友偷去了。他有点后悔,后悔这次大陆之行。这钱,他原打算是分给亲朋的,他想好了,就让二木按远近厚薄分。谁会想到钱弄丢了。五千美元在他手里其实不算什么大钱,可是如今是在大陆,现在恐怕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
老头儿很沮丧。很快,他从沮丧变成了心伤。他突然想起来了,儿子临别时送给他一条皮带,是带拉锁的那种,当时就帮他把钱装进皮带里了。怎么就忘了?真是人老没用了!他悄悄摸了摸皮带,钱鼓鼓的还在。他一时间慌了。看着一院子惊慌失措的人群,还有门口站岗的民兵,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切当然瞒不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村长。他用手一抹,就把一丝冷笑从嘴角抹去,他叫住民兵连长大汇,命他立刻组织民兵查找线索,实在不行就搜身。村长敲山震虎地说,这院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能走,给我一个一个地搜,挖地三尺也得找出钱来!我倒要看看,阳家村怎么变成贼窝了!
阳开三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想说别再折腾了钱没丢,是我记错地方了,他想说众乡亲对不起人老就忘事儿……可是话到嘴边就是出不了口。他当然不知道为此他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大人叫孩子哭鸡犬不宁。搜身已经开始,这项工作进行得一丝不苟。为了洗清自己,许多人都采取了积极合作的态度,从自己的口袋里随身携带的提包里往外掏东西,谁也没反对这样做。仿佛谁反对谁就成了嫌疑犯似的。
最不平静的当是阳开三,坐立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牙疼似地捂住腮帮子,一会儿站起来走上几步,一会儿又坐下来抽烟,抽不几口又掐死,弄得满地都是长长的烟把儿。最平静的是村长,他蹲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抽烟,不时吐一个烟圈儿。
二木两口子真真是木头了!他们没想到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二木一个劲地满院子让烟,居然连怀抱的小孩也递上一支,他想说对不住,他想说都是他的错,他想说麻烦大家了,但是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他甚至于拉着新兰给村长鞠了一躬。
这是一个严肃的会议。
会议由村长主持。参加人员有所有阳开三的亲属。
会议地点就在二木家里。
空气很沉闷。会抽烟不会抽烟的都点上一支,满屋里烟雾弥漫。本来阳开三是不同意开这个会的,区区五千美元,小菜一碟而已。至于回台的路费,别说钱没丢,就是丢了,打一个电话台湾就寄来了,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地为他集资。可是他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儿,面对他还不了解的大陆,面对他还不了解情况的一群人,他的心灵深处埋藏着看一看的强烈渴望,他想知道大陆的亲属们真实的生活情况。在台湾,这些年他是深有体会,人与人的关系早就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比如说,儿子毕业于著名的台湾师范大学,在老子举办的幼儿教师培训班上临时性的代几节课,也必须钉是钉铆是铆,一分钱也不能少的。大陆这么穷,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他想我倒要看看大陆同胞是怎样为他集资的。
村长说,我操他祖宗!真是不给咱长脸啊,阳先生是咱们村里唯一的台胞,来到家乡就丢了钱。丢人哪!不过我已经安排过了,已经让人到西村找马寡妇去查去了,马寡妇算卦是咱们这一带有名的,找她打一卦查一查,立马就能找出贼来!在这儿我警告偷钱的人,别看鼻子底下那么一点点,你本分不本分,老天爷看得出,给你弄个七病八灾,你偷得钱买药吃都不够!我劝你回头是岸,等想过来的时候把钱送回,悄悄扔到院子里就是。
村长站在屋子中间,四周全是站着坐着还有蹲着的人。所有的人都义愤填膺,谩骂声此起彼伏。村长让骂声响了足足五分钟,双手一按就按住了嘈杂。他转过身子,对着坐在主座上的阳先生深深鞠了一躬表示歉意,他说今儿个对不住阳先生了,狗日的小偷一个老鼠坏了全村的一锅粥。不过阳先生尽管放心,钱是在阳家村丢的,就得在阳家村找到。他强调说,如果找不到,就由村里赔。不就是五万元人民币嘛,集体出得起!
二木心里一个劲地打鼓,由村里赔?村里赔得起吗?村民谁不知道,村委会办公室连电灯都用不起,会计记账都点煤油灯。村长是吹牛呢。
村长找钱的办法是集资。如今这个办法县里乡镇及村里常用,属于轻车熟路。
村长集资的办法是自愿。由有关人等自报家门,完全实行民主。
一时间屋里很静。外边起风了,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呜呜作响。足足三分钟,无人应答。令人窒息。阳开三觉到了压力,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又过了三分钟,阳开三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没人响应。
也就是说,没人给阳开三面子。
阳开三额头上的汗珠儿越来越多,终于成串地从脸上跌落下来。
最着急的是二木,他看看这个人的脸,又看看那个人的脸,他恨不能去掰开别人的嘴,从里边抠出个千儿八百来,你就是光报个数就行,这钱二木还你!而显然的,由于是给父亲集资,二木不便带这个头。
阳开三坐立不安。他隐隐有些后悔,后悔这次的大陆之行。都是自己太固执,才置身于如此尴尬之中。
仍然无人发言。
村长很气愤。他站起来又蹲下,蹲下去又站起来。鉴于参加会议的以外村人居多,他也不便发火。要是开村民大会,他早就骂上了!
阳开三在心里悄悄祈祷;上帝啊,让这无边的难堪快点儿过去吧!我发誓;谁第一个为我捐资,我将赠给他十倍的资金。谁这次捐资最多,我将满足他提出的任何一件事,买汽车也行,盖楼房也行。另外,凡是今天捐款的,都加倍还给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