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家在村子最北边,由于整个村子在一面山坡上,村长的家就显得居高临下。据说有风水先生称,此乃宝地也,居此地者必定大福大贵,升迁发财。就是被扒了祖坟也挡不住生财之道。果然,村长家一帆风顺,前几年先是承包了大片的山林,后又承包了村里的鱼塘,眼看着就发了,成了村里的首富。村长家如今不养猪羊养了鸟,脱了汗褂穿西装,跨进了先富起来那部分人的行列。
今天村长的心情很好,像门外的阳光一样灿烂。像往常一样,吃饱喝足,他先视察了他的山林、鱼塘以后,就回到他那新盖起的二层小楼里,呈放松状半躺在新添置的沙发上,眯起眼,细细地回想起他的每一棵树木,鱼塘里的每一片浪花,当然这是很惬意的,舒适的感觉水浪一样漫上来,浸透了每一个细胞。人,活到这份上,值了!但是,他不仅是个发财的承包户,还是一村之长,这就注定了他不能光在沙发上舒服,村里的几十户、几百口人吃喝拉尿、家长里短的事都要管。世界上大概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不当村长,自己肯定发不了财,发了财,你就得问村里那么些鸡鸣狗盗的破事,一想到这,村长就坐不住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有责任感的村长。
前几天乡里开会乡长讲要大打一场引进外资的人民战争,各村都要搞企业,让村里老百姓都过上小康生活。主意倒是不错,可到哪儿引进外资?穷乡僻壤,又没有国外亲戚,这不是白日做梦吗!可乡里最近发的简报说,大部分村庄都行动了起来,引进了外资好几个亿哪。天知道他们从哪儿引来的!这真是“村哄乡,乡哄县,一直哄到国务院。”不过,村长还是个好村长,凭良心讲,他是百分之百的同意引进外资,他当然也愿意村民们都过上小康生活。二木进来的时候,村长正烦,所以他不可能笑脸相迎。二木拿着爹的信给村长看,下意识里还带点儿炫耀。村长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村长没有让座的意思,只欠了欠身子。好在二木已习惯了这种待遇,也就没有在意。村长说,你二木的家信我就不看了吧,上级有政策,不让领导看别人的家信。二木说这是我爹从台湾寄来的。村长一怔,好家伙,台湾!我怎么就把这个台胞忘了呢?
村长没有把态度变化得很陡,他一点儿一点儿地增加着笑意。他小心翼翼地从二木手里接过信,从信封里仔细地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抖了抖,展开铺在茶几上,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又小心翼翼原封不动地放进信封。他朝里屋喊了一声,秋菊,二木来了,怎么不倒茶?
村长老婆扭着屁股从内屋里走了出来,给二木倒了茶,村长又把二木按在沙发上,自己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阳先生是第一次回大陆,乡里乡亲的,要上祖坟,也在情理之中。坟墓是都平了,可平了也可以再堆起来嘛!等到他老人家一走,再平掉不就行了吗?
二木从来未受到过如此待遇,鼻子一酸,流下了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