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开张的第一件事不是基建,而是将那张幼儿园效果图放大,竖在路边上,三百米开外就能看到,这可是请了五个木匠干了三天才做成的,请了县文化馆的美术师,将效果图放大,花花绿绿的挺美观,不少行人都驻足观看。大牌子旁边还有个小牌子,是幼儿园简介,说是镇政府招商引资200万美元,将在这儿建世界一流的幼儿园云云。
还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幼儿园筹建处有了一部轿车,是原先潘书记的坐骑,那天阳光灿烂,满脸阳光的潘大成潘书记亲自来给阳二木园长送车,这是一辆七成新的桑塔纳轿车,潘书记亲切地拉着二木的手说,镇供销社的马主任早就瞄上我这车了,要了几次我都没给,我说阳园长正缺辆车跑基建,星级幼儿园是镇上的脸面,所以我就把车送给你了,我连小张也一起奉送了。一来他是你的驾驶员,二来呢,这小张勤快,笔杆子也灵,又是通讯员又是秘书,镇上的工作他也熟悉,就做你的助手吧!
二木不知怎么感谢才好,只憨憨地搓着手笑,这么说,他阳二木不仅有办公室,还有秘书,还有桑塔纳,自己真正货真价实地成了干部啦!当干部真好。
等潘书记走了半天了,阳二木才想起一个问题:潘书记把车给了我,他不就没车坐了?驾驶员兼秘书小张撇了下嘴,堂堂镇书记还能没车坐,人家换车了,今儿早上专门接来一辆“尼桑”,三十多万哪!
说话间,电话铃急急地响了一声,把阳二木吓了一跳,这是阳园长上任以来接的第一个电话。电话里,镇办公室通知,县组织部李部长来了,马上要过来参观幼儿园呢!阳二木一听慌了神儿,参观?参观一片废墟吗?这幼儿园八字没见一撇哪!他转身看见了小张,眼睛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就把电话中的通知说了,问小张有什么应急的招儿,小张笑了笑,心里直骂这个顶头上司一头高粱花子,土老帽儿一个。不屑地说,看把你吓的,别说是组织部长了,就是县长县委书记来了也是一样接待,他们来了,也知道幼儿园正筹备基建,你就领他们到大路上参观一下那个效果图,什么也就都在不言中了。你没听过一首“接待歌”吗?照着歌里说的办就是喽!二木说,什么接待歌?我咋没听说过?小张开口念道:领导来了怎么办?先听汇报后吃饭。二木说,这好办,我们就汇报那个效果图,然后到饭店办一桌。小张说,对,这就对了。你还挺灵活的。二木说,然后呢?小张接着念,吃完晚饭怎么办?桑拿浴里边涮一涮,二木点点头,说就是泡澡堂子吗?小张不客气地说,现在哪有澡堂子?歌里说的是桑拿浴!二木说,知道知道,桑拿还不就是澡堂子!然后哪?小张说,涮完以后怎么办?叫来小姐按一按。二木有些紧张,说按什么?小张说,按摩呀,可舒服了!又说,按摩以后怎么办?歌厅里边转一转。二木这回明白了,就是跳舞喽!小张说,你越来越明白了,二木干脆顺竿往上爬,说,转完以后怎么办?小张说,双人床上颤一颤,二木更明白了,叫了一声,我的妈,这不是耍流氓吗?小张说,你懂什么呢?现在就流行这个,刚当上干部的一开始都不习惯,习惯了没有还不行了。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咱这儿离县城太近,屁大的事儿城里都能闻到味儿,根据具体情况,今天来的是组织部长,我估计他还不太敢在这儿“颤一颤”,其他的都是小意思,只要你安排,他就会照单儿享受,不带眨眼的。
果然,一切照小张的预料,李部长等人先参观后吃饭,接着“涮一涮”、“按一按”又“转一转”,果真没敢“颤一颤”,这一切活动,均在一枝花大酒店里进行,最后,笑嘻嘻的老板送来了账单,这一条龙的服务完后,账单上赫然写道,共两千贰百元!我的妈!二木叫了一声,贰千多元,能买两头大黄牛了!以前听说,干部们“一顿一头牛,一坐一座楼”,这才知此言不虚。他拿把笔来签字,立马觉得有千斤重,描了半天,“阳二木”三个字都描不像。
真是“一字千金”啊!二木心里叹道。
日月如梭,转眼就是半年。二木的干部工作忽紧忽慢,忙一阵儿闲一阵儿的。建幼儿园需要上级有关部门批准,又是土地局,又是基建委的,还有教委、妇联、工商局的,跑得桑塔纳爆了两只轮胎,在这个过程中,二木也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先是西服穿着不别扭了,还挺可身的,新兰瞅着顺眼,又给他置办了两套。还学会了请客送礼。有时为了盖一个公章,你必须使出百种手段,万般花样,先请客,广泛地请客,进行火力侦察,在这一大片“干部”中找到重点人物,然后攻其一点,全面出击,彻底拿下。否则你白花了钱不说,还办不成事儿。这其中,二木的憨厚、老实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今做公关,某些单位都是弄那些油嘴滑舌的,或者是脸蛋漂亮的小姐去应酬。其实这点子已不新鲜了,油嘴滑舌的,好话说了一千,光打雷不下雨,令人生厌;脸蛋漂亮的,只赔笑脸不见实质,想想也无味道。二木的诚实倒使人耳目一新。二木会算计,如今在城里请客,连烟加酒少说也得一千元,而且那些客人已吃腻了,吃烦了,一听请客就恶心反胃。二木就在桑塔纳后备箱里装上若干袋绿豆。遇见关键人物,动手就是一袋,清风败火,收到绿豆的往家里一放,立即得到夫人的表扬。花钱少,效果好,屡试屡胜,攻无不克。
当然,这都是当官的一面,辛苦而伤神,二木当官当了半年以后,又终于体会到了当官的另一种滋味。
这不,阳二木刚让小张贴出幼儿园工程招标方案后,麻烦就接踵而来了。
晚上,新兰烧了两个二木喜欢吃的菜,又给他倒了一盅白酒,二木有滋有味地刚吃完,村长到了。村长是骑着自行车来的,他当然没有桑塔纳坐,他的官小得可怜,只够骑自行车的级别,连摩托车都混不上,他来到二木家门口,就从车货架上解下一个大蛇皮袋,然后在二木院子里转着圈儿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大洗衣盆,倒上水,把一蛇皮袋鲜鱼倒进盆里,洗衣盆里立马就开了锅似地四处翻花,村长一边倒一边说,这些都是在我自己的鱼塘里捞的,不花钱,鲜着哪!接着,村长又提着一个大黑包,坐在沙发上,一样样地往茶几上掏东西,看!这是两支野山参,是我表弟从东北弄到的真家伙,阳园长这段时间太忙了,身子该补一补了。这是一斤绿茶,真正的龙井茶,新鲜的,这是两瓶酒鬼酒,你别小看它,比茅台酒还贵哪!
掏空了书包,又从身上往外掏,先掏出了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是金光闪闪的宝石戒指。村长说,这是送给新兰嫂子的,嫂子如今是干部家属了,是咱阳家村的脸面,嫂子戴上它,咱阳家村的人脸上都有光。最后,村长掏出一个信封,厚厚地挺沉。村长说,这是一点小意思,不多,一个整,我也不知买什么好,就让阳园长看着买点什么吧。
阳二木浑身燥热,他有点想哭,他咬咬嘴唇,忍下了。其实,这不仅仅是村长往外倒包时,让他想到了半年前,村长鱼塘边收他五十元钱的一幕,他感慨得心酸,事情的关键是,有人给他送礼了,有人给干部送礼了,这么说,自己真是一个“官”了?只要当官,就有人送礼,就有人巴结,就有人求。他四十多岁了,还是头一次有人送礼,当官好啊!当官这半年来,他也了解了一些镇干部间的内幕。为了那个官位,为了那个“级别”,多少人血头血脸地争啊!看样子当官就能收礼,而且天经地义,自古一理。你什么时候见过村长给人送礼!而且这么客气,这么心诚?还不是他这个“官”小一点,管的事儿少一点吗?想到爹问他想当什么官时,自己还憨头憨脑地说,就当村长那么大的官,如今看简直是鼠目寸光啊!
二木说,村长送礼怎么敢当啊!村长不客气地说,严格地讲我是替别人跑腿啊,我的一个朋友遇到坎儿了,想请阳园长帮忙啊!二木说我一个小小的幼儿园园长能帮什么忙啊!村长说,我这个朋友是个建筑队头儿,找不着活干一班子弟兄们就发不上工资,挨饿呢!想请你看着我的薄面上,能不能让他接手幼儿园的工程。二木说,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你没看镇上正在招标嘛,到时可叫你这个朋友来投标,至于花开谁家,可得镇招标领导小组定呢!村长说,话是这么说,你只要想叫谁中标还不是一句话?况且,这钱还是您老爷子拿吗,您园长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二木还要推脱,村长不再搭话,起身就走。说是不打扰了,我那朋友说了,如果他能中标,他就在咱阳家村给你盖一座三层小洋楼,一个大子儿不收你的。
二木起身送村长出屋,顺手拿起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开开门,他叫了一声,小张,开车,把村长送回去!
小张答应了一声,帮村长把自行车放在后备箱里,二木打开车门,让村长坐了进去,又顺着车窗丢进那个信封,他心头上有条防线,我这个干部不能收现金,如收了现金,就过了杠儿,性质一下子变了。至于两瓶酒几条鱼的,实在算不上“受贿”,在官场混了几天,他知道“受贿、腐败”这词儿太大了,自己这小小的官位哪能受得起?
这样的事情接连发生了好几起,无形中抬高了二木的身份,但又让他着实焦急,事情自己不能独立决定,又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像欠了人家似的,滋味太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