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而未决/——耳坠子一般地
微型图案诗——闻一多先生将诗歌归纳为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我们可以简单地理解为:音乐美指诗的节奏和韵律,绘画美指诗的意境和意象,建筑美就是诗的形式和体裁。新诗的基本材料是方块字,基本特征是分行,诗的分行本身就是一种建筑、一种美学选择。自由体不拘形式,好的建筑造型可以起到强化观感的效果。如龙郁的《在谷底》:
山山山
山山
山山山
四围青山独留这一凹缺陷啊
人们管它叫——
山谷
这首诗的起句,用了8个“山”字围成了一幅山谷图,困在中央的是山谷,表现山民被自然封闭的恶劣的自然环境。
微型诗虽然最多只有3行,难有变幻多端的版式排列,但对外形的构建也是很有必要的,可以达到形式与内容的和谐统一。类似的图案诗如非马的《砖》:
叠罗汉
看墙外面
是什么
方块字再加上一高两低的外型,本身形似砌砖,突出一个“看”字,仿佛探头伸出墙外,更好地表现了诗意,增添了情趣。
再如蔡培国的《林间》:
走着
走着
便成了鸟
前两行的“走着走着”,分行排列,首尾相接,如同行进中的两只脚,一前一后,增加了文字的动感。石飞沙的《布鞋》:
妈妈做的布鞋伴着我
垫在坎坷
和我的脚心之间
后两行的断续可说是用心良苦,断所造成的曲折暗合了“坎坷”之意,首尾相连则又表明“伴”和“垫”的含义,小小的变化,顿时使诗的回味变得绵长醇厚。
2.格律体微型诗。诗歌史上总有自由、格律两体相伴而行,随着情况的变化,出现此消彼长的变化:自由突破格律过死的束缚,格律规范过度的自由。从民谣、古风到绝句、律诗再到长短句、新诗的演变,就是这一轨迹的印证。新诗格律化的真实目的在于增加诗的音乐性,但自新诗诞生以来,由于以现代口语入诗,自由体已冲破了任何格律的束缚,新诗格律化,也不得不寻找现代语言入诗的格律新样式。
新格律体在篇无定节、行无定字、不计平仄等方面区别于旧格律,在节拍、韵律等方面又不同于自由诗,兼受古典诗词格律和西方十四行等格律诗的影响,在形式上注重均齐,在声律上注重节奏和韵律,富于顿挫美。在这方面作出创作和理论探索贡献的,分别有黄淮和朱兆瑞等。黄淮的《星花集》是中国第一本微型格律诗专集。如其中《风说》组诗中的两首:
其一:散步,不践踏小草的纤细
奔跑,曾推倒大树的身躯
诗兴大发,并非过把瘾就死
其二:有孔,我就深入细部
无缝,我就观察整体
无所不在,是我探索的足迹
上下行的音顿、字数,组诗间各节的句式大体整齐、对称,有的还押了大致相近的韵脚,增强了节奏的鲜明与和谐。其他不少诗人也都有格律体微型诗作,如白莎的《异化》:“学叫,学咬,学爬/人虫,人兽,人渣”,余薇野《速成》:“栽几株美人蕉就是美人了/养几盆君子兰就是君子了/读几首普希金就是普希金了”,等等。
作为审美传统,格律诗好记、上口,更易招致人们的喜闻乐见。作为新诗诗体重建的主要内容之一,早在20世纪40年代,邹绛就已开始探索现代格律诗的建行问题,时至今日,格律诗已经是“三分天下有其一”了。微型诗在向中国旧诗和外国诗歌学习借鉴的过程中,交叉派生的不少形式也都是属于格律体的。
联语体微型诗——联语体微型诗是以对仗为特征的两行微型诗,词性相对,平仄协调。对联虽在形式上完全可以归入微型诗,但在内容上则不见得,失去诗的品质的对联都不能算作微型诗。联语体微型诗等同于绝句,有雅联和俗联之分。如牛翁的——
《晨坐》:秉笔凝神听字水,推窗放眼望文峰。
《重阳登高》:枫老叶留春色永,雁回声唤晚霞明。
《折扇》:几根瘦骨纤而劲,一片绵皮屈复伸。
《闲居》:闲居闹市官难扰,漫卧书丛梦正香。
平淡闲适,意境清幽,可称为雅联。流沙河的——
《廉政声中得句》:硕鼠公然逛猫市,老龙同样过狗年
《自叹》:革新你饮拉罐水,守旧我喝盖碗茶
《咏某老》:始出万里腾飞马,终归一条滥滚龙
幽默辛辣,嬉笑怒骂,与牛翁的雅联所表现出的是不同的旨趣,是谓俗联。
小令体微型诗——黄淮《星花集》不仅是中国第一本微型格律诗集,而且对这一诗体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索,其中的微型小令有33首。如:
《山路》:似断似续云雾间/莫顾盼/脚下是深渊
《山泉》:点点滴滴不短线/千万年/割开一线天
《萤火虫》:拎盏小灯随风飘/鸡叫了/路还没找着
毛泽东的名篇《十六字令·山》“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如果把“山”作为诗题,就是一首大气磅礴的微型诗。上海诗人李忠利用“旧瓶装新酒”的手法,以现代凝练口语,写时事感受汇成《调笑令百首》,转换韵脚,自然流畅,句式独特,或飘逸潇洒,或凝重深沉,形成另一种风格的微型格律诗,列举两例:
《鲁迅》:危险危险,且介亭中呐喊!
弯腰解剖灵魂,横眉冷对乱云。
云乱云乱,飘进咸亨酒店。
《海归派》:漂泊漂泊,一部言情小说。
欧风美雨相随,看云使舵海归。
归海归海,波动蓝图异彩。
汉俳——汉俳是从日本俳句演化而来,根据汉语特点变化而成的有标题、押宽韵的、“五七五”句式17字的3行微型诗。
汉俳在中国的正式登场是1980年,赵朴初《赠日本俳人协会诸友》:“绿阴今雨来/山花枝接梅花开/和风起汉俳”,1981年《诗刊》6月号以《汉俳试作》为题发表了赵朴初、林林、袁鹰写的汉俳,汉俳由此在报刊杂志上登场,香港诗人晓帆从创作实践出发,将汉俳分为典雅柔美的雅俳、口语写成的俗俳、谐俳、讽俳和不一定押韵的散俳5类,《迷朦的港湾》是中国第一本汉俳专集:
《移民》:去来去又来/去去来来去又来/未卜是好歹。
《劫银行》:不必开支票/一枪横握全都要/胆大心不跳。
《琴手》:自从那一夜/弹响了你的心弦/我才算琴。
朱桓桐《军营兵妹》也是仿作而成的汉俳:
其一:军魂赋娇英/“八一”星徽丽芳心/情豪巾帼兵。
其二:戎装俏腰身/一二三四声连声/铿锵伟长城。
谚语体微型诗——一般说来,双句式的谚语字数整齐,节奏明快,符合格律的特点。借鉴双句式谚语的形式,从而产生了不少格律体微型诗,如:
老彭《影子》:“它借光亮而来。/也被光明收拾干净”。
熊景平的《气球》:“吹上天的庞然大物/经不起针尖的点拨”。
薛继洲的《蜘蛛》:“从来不为生活而奔忙,/全凭拥有一张关系网。”
刘钦贤的《红枣树》:“结的果子越多/挨的棍子越多”。
康伟的《雕像》:“去掉多余的部分,/顽石也可成为不朽”。
穆仁的《哈哈镜》:“在歪曲别人之前,/首先歪曲了自己。”
等等。谚语本身就是因富含哲理或反映事物发展客观规律而留存的,从这个意义上看,谚语体微型诗从内容上来划分,都应该属于哲理诗的范畴。
3.歌谣体微型诗。歌谣是民歌和民谣的统称,歌谣体既不同于自由诗的无拘无束,也没有格律诗那样的清规戒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特点。民歌民谣源远流长,从《诗经》、《乐府》到当今流行的歌谣,佳作迭出,有些不妨当作微型诗欣赏,比如上古时期的《击壤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为饮,耕田为食;
帝力与我何有哉!
歌谣体微型诗主要运用通俗易懂的口语或俚语及某种特定的民歌形式写成,语句自然清纯、明快畅达,但目前这类作品的数量不多,朱兆瑞在这种表现形式上采取“遗形取神”的手法,对民歌童谣的句型加以改造,取得了一定成功,如:
《茶摊》:老婆婆回家烧午饭去了/无人照看的茶摊/老荫茶又香又酽。
《水井》:僻巷中,老屋前/故土的乳汁/依然在乡梦里甘甜。
《山妹子》:野桑果红了,幺妹嘴甜了;/映山红红了,幺妹眼亮了;/枫香树红了,幺妹办嫁妆了。
尽可能地保留了乡土内涵、风味情调,又不拘泥于原有的句式和押韵,读来自然流畅、平易亲切。
方家溪借用汉字的谐音而作《错写谣》,并自称为“民谣体微型讽刺诗”,如:软硬兼“私”,声色俱“利”,积“捞”成“习”,“贩”腐“唱”廉等,实际上就是对民谣的整理。民谣中包括的内容更为丰富,对造假、浮夸、短视的讽刺可说是一针见血:“植树造零,白收起家,勤捞致富,选霸干部,任人为闲,择油录取,得财兼币,检查宴收,大力支吃,为民储害,提钱释放,攻官小姐”等等。如何从民歌、民谣中汲取营养,进行歌谣体微型诗创作,目前还是一个值得探索开发的领域。
三、微型诗的美学特征
关于微型诗的美学原则,蒋人初在《微型诗集·微型诗观(代序)》中提出“微型诗追求的美学原则是小、真、新”,随后又提出“四微”说:“微中见真、微中见深、微中见大、微中见新”,穆仁则概括为“语言上的精炼,形式上的精致,含蕴上的精妙”,邓芝兰在她的微型诗专集《手上的草色》后记中,这样谈到微型诗的特色:“微型诗像夜空中的星星,小、新、亮才是它的特色。”刘静在《论微型诗》中提出:“任何一种内容都有可能在不同的形式转换中获得一种新的美学价值,片言只语征服读者并非易事,应该说,微型诗已形成了情绪符号化、意象动画化、字词精品化、手法联想化等文本特征”。老彭则用“生活海水浓缩成的晶盐”、“心灵中的一孔猫眼”、“山洞里点燃的打火机头”、“诗词句里的一小勺味精”4句话概括微型诗的“个性”。
任何一个文本,无非包括3个方面:形式、内容、语言。语言是构成形式和内容的物质细胞,形式是语言和内容的外在反映,内容是语言和形式的内在规定。这3个方面是描述文本的美学特征的基点,其他的特征如构思、手法、立意等,无非是这3个方面的衍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上述关于微型诗的美学特征的论述也都是围绕语言、形式和内容的研究成果。
也有论者认为,以上所列举的所谓微型诗的美学特征,在其他文本中也都有体现,有的甚至是文学艺术的普遍准则,不独为微型诗所有。实际上,这个问题也是研究所有文本美学特征的一大困惑,道理很简单,作为对语言、形式、内容抽象概括的审美特征也是用语言来描述的,而体现审美的最高准则的语言词汇是十分有限的,甚至有人认为审美的终极体现只有一个,那就是——“善”,因此,对各种文本美学特征的概括终将“殊途而同归”。如同说一个人胖或者瘦,其实都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是相对而言的,是其特点但不独为其所独有,像“马王爷三只眼”那样的特征,也只是罕见的特殊,但也并非独一无二,传说二郎神也有三只眼。当然,“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每一个事物都必然有其独特的个性,这是由其内在的“质”所决定的。和氏璧天下无双,相信没有人会有不同意见,但真要说出其何处无双,恐怕只能是“佛说般若波罗蜜多,是非般若波罗蜜多,是名般若波罗蜜多”,“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而作为和氏璧质地特征的“玉”,则是寻常可见的了。
中国古典诗歌中古风、绝句、律诗、长短句等诗体的差异,在于不同句式的规定性,而不在于吟唱的内容,诗的发展历史早已证明:不同诗体的特征在于形式而不在于内容。微型诗与其他诗体的根本区别乃在于形式,其自身独有的特征也只能从这个“根”上生发出来。因此,在考察微型诗的文本特征时,应当而且必须立足于两个方面:一是“微型”,二是“诗”。“微型”是形式,“诗”是本质。
1.微型诗要有诗的一般特征
什么是诗?也就是关于诗的本质和特征、内涵和外延的规定性描述。自古至今,众说纷纭,给诗下定义者众,达成共识者近乎于无,要抽象概括出诗的本质特征依然是一道艰深的课题。尽管如此,也仍然有一些受到广泛肯定的研究成果。吕进先生关于“诗是歌唱生活的最高语言艺术,它通常是诗人感情的直写”的定义,以及诗的内视点特征、媒介特征、个人灵感等的阐述,就是带有集大成性、创造性并得到普遍尊崇的理论。
微型诗首先是诗,它应该具有诗的一般特征:
(1)抒情性。诗歌是情感激流的表现。郭沫若曾把诗人在创作过程中洋溢着的强烈感情比作风在海面掀起的波浪,他说:“大波大浪的洪涛便成为‘雄浑’的诗,小波小浪的涟漪便成为‘冲淡’的诗。”(《论诗三札》)唐代诗人白居易曾把诗的特征概括为8个字:“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与元九书》)所谓“根情”,即是以感情作为根本,作为出发点和立足点。当代诗人艾青也认为:“对生活所引起的丰富的、强烈的感情是写诗的第一个条件,缺少了它,便不能开始写诗,即使写出来了,也不能动人。”(《诗论》)创作实践表明,感情是诗的直接表现对象,也是诗的内在生命。
由于抒情性是诗歌的一个主要特点,而感情总是具体的、生动的,因而就决定了诗歌必然具有鲜明的个性色彩。不同的诗人,由于思想不同、感情各异,固然会形成各自不同的诗风;就是同一个诗人,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环境中,由于思想的发展变化,诗风也会有所不同。
微型诗更要迅速及时地表现瞬息万变的社会与人生,在情感的王国里,起个轻骑兵的作用。情要激越,是自己跳进诗人心灵的“灵光一闪”,即可写婉约心事,“微中见微”,也可发黄钟大吕,“微中见大”。前者如晓凡的《取景》:“我拍摄大海/高山把我摄入/海中”,取小景而融入人生体验和感悟,熊雅柳的《风》:“谁说你一吹过就无踪无影?/你始终留在叶的记忆里”,寥寥数语,表达沉甸甸的悼亡思念之情。后者如刘德鑫的《井冈山》:“一根火柴/点燃/天安门的宫灯”,3行诗浓缩了70年的历史,切入点非常小,但表现了“星火燎原”这个大主题。2.音乐性。在中国古代,《诗经》、乐府诗和历代词曲都曾经配乐歌唱。诗歌后来的发展,虽然与音乐逐渐分离,但仍保留了音乐的某些特质,形成诗歌自身的特点,最突出的就是鲜明的节奏和铿锵的音调。
节奏是诗歌音乐性的主要因素。诗歌的节奏是由其抒情特点所决定的,诗是情绪激动的表现,这便是诗的内在节奏。对于一首诗来说,顿数的匀齐和平仄的协调是外在的节奏,当它与诗的内在节奏相一致,诗的节奏才真正和谐圆浑,表里如一。现代诗歌更注重表现诗的内在节奏,特别是自由体,主要就是依据情绪起伏的规律。
押韵是诗歌音乐性的另一个表现。押韵可以使得诗句更加悠扬动听,增强诗的节奏和旋律,便于人们朗读和背诵。历来的诗歌一般都是押韵的,古体诗大多是除第一句外单句不押韵,双句押韵,但也有每句押韵或押韵无定则的。近体诗除第一句外单句绝不押韵,双句必须押韵。现代诗歌包括自由诗押韵的方式比较自由,有的句句押韵,有的双句押韵,有的没有定则,有的则采用外国诗歌的“商籁体”(即十四行诗)的押韵方式。微型诗是新诗且体型最小,音乐美的薄弱,是微型诗的先天不足。正如穆仁所说的:“行数最少是微型诗在形式上与别的诗体区别开来的唯一特点:这是它的优点,也是它的局限。”
除格律体微型诗尚大致注意节奏和押韵外,大多数微型诗节奏感不强,或者完全不要韵律,这也是不少人认为“一字诗”、“一行诗”不能算作诗的主要原因,从这一点上来讲,“倡导格律诗”更应成为微型诗建设和发展的紧要任务。尽管新诗并不苛求节奏和韵律的协调,但在保证内在“质”的基础上,如果能注意外在节奏、韵脚与内在情感的和谐,理当能够更好地提高微型诗的作品质量。如毕庆平的《盆景》:
就缚于/悦己者的/苛求
情态/无可奈何的/畸变
被爱/也是一种/磨难
首先是立意的新颖,已使诗具有不同一般的品质,而节奏的整齐及韵律和谐,不是更为之锦上添花了吗?
语言的高度凝练和形象性。诗歌的语言要求更集中、更概括地反映生活,因而容不得冗长的叙述和空洞的说教,所以诗歌的语言要比一般口语和散文语言更凝练、更含蓄。有所谓“炼字”、“炼句”之说,即是指对诗歌语言的锤炼。
为了达到高度凝练和形象化,诗歌语言又具有自己特殊的表现手法,如主谓语及其他句子成分的省略,语序的颠倒,词义词性的转换等。像温庭筠的诗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商山早行》),没有一个动词,谓语完全省略,这在日常口语和散文语言中一般是不允许的,但在诗歌中却是常事,而且更见思想明晰、形象生动。此外,在诗歌创作中,赋、比、兴也是常用的方法。这些传统的表现手法,在现代诗歌创作中也得到了继承,并有进一步的发展。
微型诗在“螺蛳壳里作道场”,更容不得废话、矫饰、无病呻吟,在创作上更需强调炼字修意,的确如甲也所谈到的:“微型诗受自身所限,不仅要去芜杂,更要摒弃铺陈。凝练,凝练,还是凝练。虽未必字字珠玑,但只有多一字嫌长,少一字嫌短者方为上品。”如麦芒的《雾》:“你能永远遮住一切吗?”,在刚刚重新确立真理标准的时代,看似普通的一句话,却足以给人震撼的力量,可以说字字千斤。正如孙开渝对微型诗的感受:“如闪电/只一下/却是心灵的震撼”。
有象外之意。哲学家王弼说:“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梅圣俞论诗说到:“诗有内外意,内意欲尽其理,外意欲尽其意。内外意含蓄,方入诗格”,这和袁枚所说“诗无言外意,味同嚼蜡”是同一个道理。“意”指主观世界的思想感情,“象”指客观世界中的人、事、景、物。诗人用语言描述客观现实中的主观映象是“意中之象”,而通过语言反映的主观映象折射出的客观哲理就是“象外之意”。如苏东坡“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表面写诗人主观感受,客观反映普遍真理,如若禅悟,正是其千百年流传的原因所在。
微型诗同样要有“象外之象”、“意外之意”。有意无象,类同格言,有象无意,了无余味。前者如“懒惰的人等待幸运/聪敏的人依靠劳动”,“袒护灌溉怯懦/吹捧助长骄狂”,这类有意无象的大实话,只能是格言而不是诗。后者如有人写大象的“永远没有减肥的打算”,又有人写山羊的“翘着的胡子不表明年岁大。”有象无意,没有耐人寻味之处。而马君伟《暗礁》:“暗礁之所以可怕,/因为有水包庇它”,就做到了意之极度丰富,象之极度简约的统一,“着一语而境界全出”,微型诗就是要用简练的意象表现无尽的意味,“诗味”既要含蓄朦胧,又要通俗明快。
2.微型诗的自身特征
诗体的区别在于形式而不在内容,旧体诗与词、曲的区别在不同的句式与规格,新旧体诗的区别亦是如此。在题材、内容方面,各种诗体之间并没有一根可以截然划分的线。穆仁把微型诗的基本特征概括为“三最”:“微型诗是行数最少、表现最精、诗意最浓,以只言片语夺人心魄的最高艺术。”由此可见,行数最少是微型诗与其他诗体在形式上区别开来的唯一特点。
这就是微型诗的自身特征,也是微型诗之所以成为一个独立诗体的根本特征。
微型诗首先是诗,当然具有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作品的一般美学特征,但微型诗作为“大圈圈中的小圈圈”,必然更加集中地体现这些一般美学特征,从而在整体上构成自己的独特形貌。
瞬时性——微型诗的抒情特点。“诗缘情”,抒情诗自不必言,就是叙事诗、说理诗也必然包含有一情感内核,舍此则就了无诗味不成其为诗,或者至少也是诗中之下品。诗是灵感的突然显现,是瞬时性的感情体验。微型诗因其短小,更适合记录瞬时的感悟、情绪和景象,微型诗在小诗中的发端,就是“收集零碎的思想”而以思想片段的形式存在的。当然,把瞬时的感受以诗的形式表现出来,背后必须有丰富的生活经验积淀和深厚的文字功力为支持。根据微型诗的内容特点,在抒情的表现上有以下3种形式:
(1)以抒情为主的即时情绪。晓帆的《雨滴》:“激动的窗前/稀释凝固的记忆/檐下点点滴滴”,邓芝兰的《鹅岭》:“在我的窗子对面/看我梳妆/把你的青黛抹上了秀发”。唐元龙的《荷塘夜色》:“一声蛙鸣/淹没了荷塘的月色”等等,都是见景生情、借景抒情的作品。
(2)以叙事为主的瞬间情景。杨吉甫《石子·十二》:“我吹去/爬到我书上来的虫儿,/使它做一个跳岩的梦”,是偶尔的一个生活情节,饶有情趣。臧克家写于1956年的《海滨杂诗》中的《会合》:“晚潮从海上来了,/明月从天上来了,/人从红楼上来了”。描写一个瞬间的场景,意境层次丰富。
(3)以说理为主的刹那感悟。谢成的《月亮》:“给人看的/总是光明的一面”,傅天虹的《神像》:“它之所以显得高大/是因为我们低下了头”等等是借物喻理。而夏绿涛的《花生》:“成果/只能埋没一时”,何剑青的《燧火》:“不须电闪雷鸣/只是轻言细语/着了同样是燎原的火星”等则是托物言志。微型诗中此类作品数量最为广泛,应属哲理诗之列。
精巧性——微型诗的语言特点。叶燮在《原诗》中说:“凡有诗,谓之新诗,必言前人所未言,发前人所未发,而后为我之诗。”人云亦云,陈词滥调,有意等于无意,有象等于无象,还有什么味道?正如人们所说:“第一个用花比女人是天才;第二个用花比女人是庸才;第三人用花比女人是蠢才。”微型诗因其篇幅短小,表现纷繁多变的世态万象,表达深刻复杂的感情体验,就必须以一驭万,表现精到;不落窠臼,构思巧妙。
首要炼字。用恰当的词句准确地表现意境的过程就是“锤炼”、“苦吟”,所谓的“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如“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春风又绿江南岸”,一个“闹”字,一个“弄”字,一个“绿”字,则意境全出。如黄淮的《雷》:“每句空喊都炫耀自己的权威”,如果把“喊”改为“话”,就缺少了那种声嘶力竭、装腔作势的意象,味道就单薄了。再如邓芝兰的《忆》:“一枝很瘦的往事/有幽香/来自淡淡的故人”,“瘦”“幽”“淡”3字贴切传神,诗味全在于此。微型诗的特点,要求最大限度的精炼,卓琦培曾举冯异的《梦》为例说明此点,“梦只有在沉睡时才是美的”,因题目已有“梦”字,诗行中的就不妨去掉了,再如傅培珊的《帆》:“即使被海上风暴撕成碎片/也不更改自己的名字/——帆……”,最后一行如果删掉则显得更为紧凑。
其次炼意。炼意不仅要深,而且要新。微型诗是雕塑中的微雕,是艺苑中的盆景,更要避免落入俗套。比如有人咏晚霞的诗:“你用自己的美丽/预告黑暗即将来临”,又有人咏啄木鸟的诗:“帮助别人/也有益于自己”,非不切题,要害在于毫无新意可言。而刘德亮的《沉思集》:“最辉煌的旗帜下,也有阴影”。
艾青的《无题》:“打过人的人/希望挨过打的人忘掉他”,赵九皋的《战争》:“它的口号/却是为了和平”。在意蕴和表现上都有其新颖之处。再如:
万启福《苍蝇拍》:挂在墙壁/苍蝇照样去叮穆仁《挑战》:苍蝇鄙夷苍蝇拍:“量你不敢去打老虎”蒋人初的《杂感》:蝇拍上立着一只傲然的蝇朱兆瑞《公关》:苍蝇递给蝇拍一张名片/请多关照,我是一只/精装特制超级卫生苍蝇华心《苍蝇》:抓住蝇拍把柄/随蝇拍之舞而舞同样是写苍蝇拍,寓意角度各不相同,即使罗列在一起,也绝无雷同之感,这就是出新的妙处。
轻灵性——微型诗的功用特点。随着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瞬间的感悟和情绪,没有必要也来不及用长篇记述;情感的传递、语言的交流方式逐渐转向通讯工具;文学的需求、精神的享受越来越趋向于短小快捷。轻快灵便的微型诗正是时代的需求。
1.便于创作。微型诗以现代口语入诗,没有严格的句式、韵律要求,使其走向平民化成为可能,从儿童到老人,都可成为诗人,因而有着广泛的创作主体。微型诗题材丰富,花鸟虫鱼,一事一景,皆可入诗,即可“微中见微”,也可“微中见大”,表达个人情绪,抨击社会丑恶,大小由之,随手拈来。随着网络的普及,文学的社会功用正发生深刻的变化,自娱性的文学创作越来越多,不需深厚的文学功底,记录一时的灵光片语、心得体会,微型诗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工具。
2.便于传播。现代社会的特征是信息时代,通讯工具的发达是信息时代的标志之一,在思想的交流、情感的联络中,手机短信正替代传统的信件、电报越来越成为主要的沟通工具。正是由于短信市场的飞速发展,一种新的文学形式——短文学迅速崛起。诗是最高的语言艺术,微型诗是语言艺术中的“盆景”,出于审美层次的需要,短文学向微型诗靠拢,或者说微型诗成为短文学中的重要支流,绝不是异想天开的童话。
3.便于欣赏。微型诗短小轻便,枕下案头,随手可翻。片刻间隙,即可享受一次文学的熏陶洗礼,面对当代社会的快节奏,紧张的生活节奏使人们更加需要精神的舒缓,微型诗明快凝练,文字少而意蕴深,更符合广泛的读者群体的欣赏要求。
第三节 微型诗的创作和鉴赏
整齐的句式和押韵的韵脚,无疑是古典诗歌的形式招牌。
近代白话诗兴起以来,自由体冲破格律体的束缚,获得了诗体的大解放,行数不限、句式不拘,平仄不论、标点亦可有可无,从一字诗到数万言的鸿篇巨制,诗的创作已不再是“戴着镣铐跳舞”,几乎成了“自由体操”,可以随心所欲地编排。此时,建行无疑是现代诗歌形式特征的最后一座堡垒。微型诗把自己限定为1-3行,从而从小诗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诗体,即使从命名开始算起,微型诗的创作和理论研究也已经走过了将近20年的历程。
90年代中期以来,微型诗作品数量空前,但其在社会的影响方面,很少有像80年代初期的《雷》、《雾》、《鼠》那样声势的作品,在传播方面也远不如不少短信段子那样迅速而广泛,大多只是在圈内人士之间相互交流、赏析而已。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也许是多方面的,但有两点外部原因不应忽视:一是现代人的精神生活方式和内容空前丰富;二是转型时期社会人文精神沉沦带来的文学危机,不独微型诗如此。但最根本原因恐怕还在于作品自身的质量,“好的少,一般的多,不像样的也有”,这个评价应该是客观的。
一、微型诗的创作
俞平伯在白话诗发轫初期曾写过一篇《社会上对于新诗的各种心理观》,指出:白话诗的难处,正在它的自由上面。它是赤裸裸的,没有固定的形式,前边没有模范的,但又不能胡诌。
白话的难处,不在白话上面,而在诗上面……美感不是固定的,自然的音节也不是要拿机器来实验的。白话诗是一个‘有法无法’的东西。即使今天看来,这话依然是正确的,对微型诗当然也是适用的。
90年代以来,出现了个体写作的主张,认为“诗只是写给自己看的,自己认为好就是好”,正是“有法无法”的特点和自娱性的创作动机,使微型诗的平民化成为可能。这就如同制作一道家常菜,没有会与不会的区别,只有优劣高下之分。而优劣的评判,不是作者本人,而只能是鉴赏者。一道好的菜肴,必是色、香、味、形、养俱佳的上乘之作,对微型诗而言,“色”好比诗所呈现的意境;“香”好比蕴涵的内在感情,“味”好比是构思的创设,“形”好比行式的构建,“养”好比立意。一首好的微型诗,也必然是赏心悦目、营养丰富的“一碟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