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没有我们想像中的复杂，当欢颜见到相府二老，她跪倒在地，泪水如决堤之水滔滔而下时，二老立即识得了那是他们魂牵梦萦的女儿的泪水，虽然她有着一张令他们陌生的脸。
然后，老嬷拉过我，简单地对欢颜的父母述说了换容的事，说：“请原谅老身技微力薄，无法再让她们还原本来的面目，但这对你家小姐来说，亦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们只可对外声称收了一名养女，小姐即可以名正言顺地入住相府仍然做她的千金，而不必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欢颜这样顺利地重回相府，我们都甚感欣慰，临别的时候，欢颜拉着我的手，说：“姑娘，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对她平静地笑，说：“你给了我一块价值连城的玉，又给了我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我要怎么谢你？”然后两个人相视淡淡地一笑，一切烟花皆成过往。
我离开的时候，关于那块玉，已成为过去，欢颜说她已经不需要她，那本是她回府的信物，但她用眼泪融化了高堂白发的心门，我也就没有再提要还给她。
我最后一次看欢颜的脸，欢颜的脸上有凄凉的笑意，她以后又可以叫鸾歌，又做回了相府千金，但她的脸上，永远只是别人的容颜，她再也活不回从前的自己。
我也一样，我看着我自己的容颜，在别人的泪水哀愁里，从此再也与我的悲喜无关，我心里的怅然失落，一层一层的铺盖上胸膛。
暖春的阳光温和地升上天空的时候，我与老嬷走在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听到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萧王府的王爷和夫人双双割断了自己的脖子，头滚在地上，双目圆睁。
一定是萧王夫妇醒来发现身首相异，无颜再苟活于尘世，所以唯有选择这样惨烈地死去。我想老嬷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我看着老嬷沧海桑田过后的枯纹密布的脸，久久无语，原来残忍便是这样若无其事之下的刻意而为之，但，如若我们不残忍，便只剩下别人对我们残忍，是么？
“前辈是否应该对我说一些什么？我知道你绝不是凡土的普通人。”我对老嬷说。
“你跟我去一个地方，你就知道了。”老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城池村庄，也不知道跋过了多少崇山峻岭，涉过了多少湖泊河流，我跟着老嬷一直向着西的方向行进。路途中我没有看见她吃一粒食物，但是她始终保持着她的不快不慢的步履，我一路喝着露水，日夜兼程地跟随着她。
我想，她要带我去的地方，一定离我心中的那些谜团很近。
在一个暴风雨的夜里，我们露宿在荒野里的一片高坡上，我借着风声问她：“前辈的腿是因何如此？”她的双腿看上去明显地短了一截，有时候走路似乎很困难，步履蹒跚，但有时候又健步如飞敏捷无比。
“其实断的应该是手，但是偏偏被断了腿。”老嬷在风雨中发出的声音有些呜咽，我认为那是因为风的凄冷，她在我的眼里是一个坚强的妇人，我想她应该不会轻易地流泪。
“姑娘，有些事，不是你们想像中的样子，但是，你要记住，无论以后挖掘出的从前的事是怎样的，一旦它以事实的方式出现，你便只有无理由地接受，因为那是你唯一的路。”她说。
“前辈，我想知道你是哪界的人？”我淡淡地问，避开她的话题不谈。
“灵分五界，鬼、人、魔、神、仙。鬼投胎作人，人修性成魔，魔转性为神，神修炼成仙。从远古至今，这五界一直各守本界，不通有无，更不通婚。但是从你的上一辈开始，神魔二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来。
我隐隐地猜到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什么，果然，老嬷接着说：“二十年前，魔界的少宫主君色擅自出宫游玩，无意中闯入了冰川雪府的界域，恰逢冰界雪崩，君色被埋入冰水里，在危险之际，被神界的首席弟子冰冷少爷救出。”
我在夜雨的湿冷里，打了一个寒颤，我问老嬷：“我去过冰川雪府，那里没有一个叫冰冷的长者，只有一个叫冷妃的女人。”
“冷妃就是当年的冰冷少爷。”老嬷的这句话一出口，我的身体里顿时像灌满了冰水，凉意从脚底窜至头顶，又从头顶流到脚底，我心中的惶恐与不安，升腾交织。
“少宫主君色在冰川雪府休养了三天，并在此间见到了神界的雪姬公主，他对公主一见钟情，回魔影宫后，便要求宫主魔后前来神界提亲，他的父王母后没有答应他，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少宫主君色再次擅自出宫前往神界，在冰冷少爷和雪姬公主的大婚之日，说动了雪姬公主跟他私奔去了魔影宫。”
我听着这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感受着上一辈的爱恨悲欢，然后隐约明白了冷妃对魔影宫的恨，以及彩姬的那种悔恨掺半的无声的怨，君色抢走了冰冷的妻子，但他又没有给彩姬一份天长地久的爱，他后来的心，飘移到了别处。
“冰冷少爷因为雪姬公主的逃婚，而迁怒整个魔影宫，他带领了冰川雪府的神者前去攻打魔影宫，一场战事魔影宫死伤无数，但雪姬公主以死立誓绝不重返神界，最后冰冷少爷诅下咒语，即使君色与雪姬孕有婴孩也将难于出世，并约定二十年后神魔两界再交战，然后绝望地带着使者返回了冰川雪府。”
“此后冰冷少爷性情大变，常常一个人呆在雪姬公主以前住的青竹居出神，甚至将雪姬公主以前穿的衣服翻出来穿，梳她以前梳过的鬓髻，学跳她以前跳的舞，然后有一天，他召见我，要我为他换一副女人的容颜。”
老嬷说到这里，我问她：“为什么在发生那一场血战的时候，神魔二界的王者长辈都不出来制止？前辈在神界又是什么身份？”
老嬷微微地停顿片刻，似在思考，然后说：“灵分五界，但在五界之中，只有人可以长幼接替，几世同存，而在鬼、魔、神、仙这四界，是不可以的，少主大婚之日，便是王者夫妇归隐之时，而归隐去向，从来秘不宣示。”
“神界历来由女子掌控王位，雪姬公主与冰冷少爷大婚之日，她已是神界的雪妃娘娘，她的母妃娘娘与父王已归隐离去，但她与魔界少宫主君色私奔去了魔影宫，致使神界无母，雪宫无妃，而因为君色不顾魔宫王者的反对，强行与雪姬举行了婚礼，魔影宫主与魔后又不得不按旧例归隐避世。所以，那场战争发生时，只有那群年少气盛而又冲动蛮横的年轻小辈。”
老嬷略略停顿后，轻轻地说：“我是雪姬以前的侍婢。”她说完这一句，我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盯着她，有点不可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