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这么庞大而可怕的阴谋,你就没有想过要证实一下,那些银子到底是烟烟偷的,还是我让她送的?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出自我的口中?你就这样的,为她的几句话,颠倒乾坤指鹿为马?你不觉得你很愚蠢?”我冷冷地责问,心中充满了悲愤,原来,烟烟才是最可怕的人。
“不,我不问。风雪之日,你华丽的轿子浩浩荡荡地经过我的身旁,风掀动你的轿帘,我看见你的脸,生有倾城之色,但你的眼神,漠然而冷静,没有丝毫的温度,你甚至没有让我再多看一眼,就拉上了轿帘。”
“我发誓我要努力考取功名,我发誓我不会让你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第二眼,烟烟的话,更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激励自己,要做个人上人,要让你不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他说完这番话,我默不作声,空气里微微地有些沉闷,良久以后,我凝视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个很可怜的男人,就因为风雪中的一面之缘,而深深地爱上轿子里的那位千金小姐,但你自卑,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所以你觉得她看你的眼神没有温度充满鄙夷。”
我未待他开口,又继续说道:“你想要考取功名来改变你的地位增强你的自信,但你地位的改变并没有给你足够的自信,所以你宁愿指鹿为马娶一位丫鬟,也没有勇气抬头正视一眼你心中的所爱,迎娶真正的相府千金。你恨得有多深,就说明了你爱得有多深。”
他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嘴唇也有些微的颤抖,但他没有说话。我知道,我说中了他心中最阴暗的一个角落,他一直竭力隐藏的一个角落。
我继续说道:“其实你不是没有想过烟烟的话是否可信,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迎娶真正的相府千金鸾歌,只是你一直不自信,因为爱得太深,就更觉得自己不配,所以唯有折磨我,让我的生活痛苦,不如你,你才会从中收获些许的自信。”
书房门外有清脆的掌声响起,然后环佩叮当中,一个华服盛装的年轻女人跨进门槛,脂粉细致的脸上,挂着讥诮的笑意,她说:“鸾歌,久未相见,你倒是变得伶牙利齿多了。”
“你是烟烟?”我问,问过以后立刻惊觉不该发问,她必是烟烟无疑,但我这样发问,却未必该是鸾歌说的话。
“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了?我八岁入相府,侍候了你整整十年,你倒是忘得容易。”她冷冷地说。
“麻雀飞上枝头作凤凰,这中间,总是会有些变化的,我要仔细地看看尾巴,才敢相认。”我语含双关地说。
我非常想立即拨剑结束这两个人的性命,因为他们真的很令我讨厌,尤其是他们说出口的话。他们才是真正残忍真正没有温度的无情之人,却害得情深义重的鸾歌有家不能回,沦为乞丐又堕落青楼。
“你不是鸾歌,鸾歌说话不是你这样的腔调。”烟烟盯着我,狐疑地说。
“便是鸾歌,在经生历死渡过这一场浩劫后,你以为她还会像从前那般的和善温顺么?”欢颜从书房门外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那个帮我们换容的老嬷。进入萧王府后,欢颜作为随从,被留在了门厅外守候。
“我把她带进来了,了结这一桩恩怨,她总该在场。”老嬷抬起皱纹密布的脸,对我说。
我微一点头,然后指着萧王和烟烟,对欢颜说:“你打算怎么办?仇是肯定会报的,有我们在,他们插翅也难逃的,只是看你想要怎么处置他们。”
“他们恩将仇报,泯灭人性,已经不配再活在这个世上,姑娘,就请你动手吧!”欢颜说完,扭脸不看他们。我知道,她已经被伤得切肤入骨,想一想在这一场变故里她所经历承受的,便能够理解她的这种冤屈与仇恨。
我拨出藏在长袖中的蓝剑,然后将剑尖指向萧王,我看见烟烟的脸孔呈现惨白的惊恐。每个人都惧怕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够享受一切,不管这一切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死了,就什么都不会再拥有。
“等等。”老嬷适时地出言制止了我的出剑。我转首看她,有些不解,她颤步走上前来,然后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他们的面容,对我说:“姑娘,不如让老身来试试成名的绝活,或许对此二人更好。”
我和欢颜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然后立即会意地相视一笑。我收剑入鞘,退步让后,老嬷出手如电地封住了萧王与烟烟的穴位,使他们未发一声便瘫软在地,然后她从宽裙内拿出一袋碎冰,她说:“也让他们尝尝真名不被人识,只能活在别处的滋味。”
老嬷为人换容的详细过程,我们并未得见,因为她让我们守在门外望风。其实望风亦是多余的,欢颜说,萧王府的武士尽已被老嬷制住了,我想老嬷是想要保留她的换容手法,不想让外人窥见,所以我们依言守在门外,直至夜色深沉,天边升起一轮细月如勾。
我们一行三人在子夜畅行无阻地出了萧王府,然后老嬷抬头看着冷月下那三个苍劲的金色“萧王府”牌匾,说:“得来不易,失之却容易,学问再高,德行终是浅,空空来,复又空空去罢。”
行走在夜风冷冽的春夜街头,我问欢颜:“你想去哪里?”欢颜唯有叹息,说:“深仇得报,但容颜已改,即便家园仍在,高堂未老,也已回不去了。”
我无语,心下黯然,然后,我满怀希望地问行在一侧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嬷:“前辈,不知可否再为我二人换容?小女子自知如此请求甚为冒昧,但为了欢颜姑娘能够与亲人聚首,恳请嬷嬷再成全我二人一次。”
老嬷良久地沉默,然后止住脚步,哀然地说:“姑娘们,你们也太天真了,你们以为人的容颜可以像衣服一样拿来穿过再脱下换另一件的么?人的面容,是以血养颜,各人的血不相同,容颜也不相同,我为你们换容一次,已属不易,再换,你们的血液便永远无法与面皮相融,也就是说,你们的脸上,将永远没有表情,只剩一具死皮。”
我和欢颜闻言都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各自闭口,再不提换回容颜的话题。我们正值最美丽的如花季节,女子悦容爱美之习性正是浓时,又如何想像以后的脸上只剩一张毫无表情的死皮?宁愿活在别人的脸孔里,至少有表情,能够笑,可以哭。
天色微亮的时候,我们竟走到了相府的府门外。老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欢颜说:“你的事,我本不想出手相助,所以才为你二人换容让你们自行解决此中恩怨,但我后来改变了主意,既要相助,那么就送佛到西吧,姑娘,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