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沅走后,偌大的房子里灯明晃晃地亮着,越发显得空落落的。
简迎抱着折耳在花台的秋千沙发上发呆,因为辛小简的车祸,她有一天没去简·BOOKBAR了。
她在想,少了辛小简,简·BOOKBAR会是什么样子的,吧台前是否还有那些大学生模样羞涩的男孩子,磨磨蹭蹭的半天都不肯走;辛小简流了那么多血,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撞人的车子,真的就那样无影无踪不可寻了吗……
带着各种想,各种猜测,直至夜深,浓浓的困意袭来,简迎才打着哈欠,按着习惯安顿好折耳、泰迪和迷你兔,脱掉外衣,进了洗浴室。
花洒肆意地流着温水,简迎头上随意的自然卷长发湿透了,一缕缕紧贴着她光裸洁白的背。那里,赫然布着几道狰狞的伤疤,水从上面淌过,都能听出受伤时疼痛的滋味。小小的杨柳蛮腰没有一丁赘肉,不盈一握,只是腰的右侧,也有一个疤痕,形大如掌,看起来像是烧伤或烫伤的,红粉纠结,目光触及都能感受伤时的痛。
简迎想不起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每一次扭头从浴室的镜子里看到它们,头就会隐隐作痛,心里生疼。她又想起辛小简了。辛小简这次车祸,外伤那么多,会不会也留下难看的疤痕……
洗漱完毕,简迎还处于发呆状态。浴室里,水汽已经很重,早就模糊了镜子中洁白胴体上的疤痕。
她关掉花洒,草草擦了一下头发上重重的水,裹了浴巾回到卧室。卧室里空空的,有点冷。麦沅不在,没有人帮着吹头发。
蓦地,她看到了一个惊喜!
床头柜上多了一幅精致的水晶照片,那是她和麦沅在塞班岛补拍的婚纱照!照片里,蓝天海岸,他执着她的手,她卷发飘逸,长纱曳地,两人迎着轻风漫步,他侧目看她,眼里都是爱意,微笑暖暖。
天啊,什么时候回来的照片,她怎么不知道!
照片旁边,还留了字条,是她常用的浅绿色便签条,上面是麦沅遒劲有力的字:惊奇吗?你找折耳的那晚没带手机物业送上来的,其余的都在你书房。
简迎没吹头发,湿漉漉地钻进了自己的书房。
高高的一摞婚纱照,有册子,有水晶,有版画,正放在她的书桌上。她把它们一一移到地板上,一幅幅地翻看,照片里,定格了的美丽瞬间和两人由心而生的微笑,让在塞班岛的美好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
那天,麦沅突然跟她说“来,我们也拍一套,刚好那边的摄影师完成了拍摄任务”,她真的有被幸福砸晕的感觉。
因为没有什么亲友,他们结婚一切从简,简到了只是扯证。她和麦沅提过,如果孤儿院的长辈或小伙伴能见证他们的幸福就太好了。但院闭人散,终不能如愿。最后麦沅决定喊上十几个朋友为他们见证。所谓见证,就是简单的吃喝唱歌耍闹,趴了一晚,那些朋友,都是麦沅的同事或同学朋友,她孤讷,除了孤儿院,想不起还有谁可以为她见证。但婚后,麦沅几乎给她补全了其他程序,带她蜜月,陪她拍照……
而那天,巧遇到的完成拍摄任务的摄影师,还有刚好合身的备用礼服,给了她此生都没有憧憬过的回忆:细沙白云、轻浪微波,她和他携手漫步,对着镜头,带着幸福的微笑,听从摄影师和他的助手的吆喝,拗着亲昵的造型……
麦沅对她好,从她四岁开始。那时候他六岁,已经是个相当有想法的小男神,孤儿院里的小孩都怕他但也都喜欢他,她是那么孤僻那么不讨人喜欢,可他从没嫌弃过她,也没欺负过她,反而带着她融进孤儿院的大集体。虽然他只在孤儿院呆了两年多,但她已经把他当最亲的人了。
后来慢慢长大,懵懵懂懂地生了情愫。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的她,一直把麦沅看成全世界。毕业后,她来了他奋斗的城市,他给了她家,四房两厅,还有一个超大的花台。
她和麦沅,各有各的房间。麦沅的房间,灰黑白,清冷的灰色做主,明亮的白色为搭配,黑的白的家具画睛点缀,没有多余的色调,干净利落,冷淡清爽;她的房间,白色和淡卡为主色调,点缀着几抹鹅黄,充盈着淡雅柔和的文艺气息。
两人分房而居,互不干扰。
麦沅第一次拥抱她,她身如筛糠,把麦沅吓了一大跳。决定要结婚的时候,麦沅郑重地告诉她,他是无性主义者,可能不会用生理冲动的方式爱她,她竟有一种释然的感觉,不假思索地说“没关系,我不在意”。
结婚的时候,她把麦沅的房间里冷到看不见温度的灰色被子撤走了,换上了喜庆的红,开启了已婚生活。和所有已婚夫妇一样,他们同床而眠。虽然没有真正的肌肤之亲,但她却慢慢习惯了睡在他怀里,闻着他独特的味道,贴着他的温暖入眠,踏踏实实地。
婚后,床上满满当当的红已经撤到了柜底收纳,还原了麦沅一贯清冷的颜色,是幽幽的浅海蓝。
简迎湿着头发看照片,陷入了回想,看着看着竟睡着了。
她和麦沅都有这个坏习惯,经常在自己的书房里睡着。很多时候连澡都没洗,码着字或看着书,和衣蓬头地就睡着了。所以她给麦沅取了个贴切的绰号“大咸鱼”,他也不示弱,喊她“小酸菜”。
冬夜的书房,没有开暖气,简迎歪在一堆照片上睡得极不舒服。
昏沉里,那一串零碎的噩梦又来找她了。
她真切地感觉到,她的手被细利的线一圈一圈地紧紧缚着,疼痛勒进肉里,刺刺地,一滴滴灼热的液体滴到她手臂上、大腿上、背上,火辣辣地。接着,她背上的伤痕疼了起来,像刀划过一样,从这头疼到那头,从这一道痛到那一道,连心地痛,能感到血一点一点地渗出,结成血珠低落到地上,绽开花来。然后一团腾腾辣的火焰落到她的腰上,她觉得自己痛到呲牙咧嘴了……
热!痛!大汗淋漓!
她想喊,但拼命张口却没有声音。
她努力挣脱,但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软绵绵的。手腕上的线,紧紧的,脚也不自由,就像被链子链住了。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她沉沉的呼吸,重重地起伏着。
简迎挣扎着,想醒来,却被沉沉的梦魇压了回去。
她看到自己衣衫残破,灰头灰脸。凌乱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身上,身上手上腿上都是淤痕,粘着干涸的血液,狼狈不堪。她在哭,像一只无助的小猫一样蜷在一张大床上,没有力气地哭。
哭了许久,有个上了年纪的阿姨为她清理了身子,换了衣服,给她喂了温暖的汤水,并为她拉上了轻薄却暖暖的蚕丝被,灰蓝色的蚕丝被,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好闻气味……
昏沉里,简迎突然觉得蚕丝被的温暖变成了硬硬的冰冷,硌得她生疼……她挪了挪身子,伸手想要寻找……寻找那个熟悉的温暖……麦沅……她想叫他。
却听到一声闷响——她把一幅水晶照碰倒了,它原本叠放在几个相册上面。
悠悠转醒,简迎发现自己身在书房,身边没有暖暖的蚕丝被,也没有麦沅。灯晃眼地亮着,身旁都是她和他幸福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