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在沙发里的男人贾子非,青着脸,像一只老过头的莴笋。听得老婆在门外用钥匙捅锁子,他皱起了眉头。
当初他为了留校娶了冯为玉。大家都说他为了留在李晴照身边,才选择了留校,选择留校就得选择冯为玉。其实,大家被他追求李晴照的精神感动了,那个时代的校园,会无私地抬高人的精神境界。他被高看了。其实真实的逻辑是,他为了留在城市,选择了留校,选择了留校就得选择冯为玉。那他和李晴照是什么关系呢?四年的时间他不断地接触李晴照,谈文学,谈人生,抬扛,或者发呆什么都不谈。他们从来就没有过生理上的冲动,甚至靠得近一点还有点别扭。唉,两张皮,贴不在一起。可是几天不见,贾子非就张望李晴照在什么地方,见了面吗,也没事可做,甚至想赶紧离开。他们的饭票粮票一直都放在一起,有时候也在一个饭盒里吃饭,两个脑袋埋在盆里快成一个了。有同学说李晴照的坏话,无非是说李晴照名字好听,人无趣,长得像平板玻璃等等,贾子非就把饭盆掼在人家的头上。临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他们都担了虚名,等于一直浪费了很多时间和机会。贾子非急转直下,一夜之间改弦更张。和冯为玉睡在一个被窝后才知道,还是冯为玉好,跟谁睡跟谁亲啊。冯为玉长得不漂亮,可是声音很好听,钻进被窝里熄了灯,她的声音像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搔他的心呢。
冯为玉的声音好听了没多久,贾子非就烦了。啥时候开始的呢?有了孩子吧,孩子几岁的时候呢?说不清楚。他们一家子参加一个年轻老师的婚宴,贾子非抱着孩子让冯为玉先吃。贾子非看到冯为玉往嘴里夹菜,还不停地说话,咀嚼时还到处张望。她笑,一笑就露出牙花子,牙花子上还粘着青菜和米粒。她的眼睛太大了,眼珠子又小,发愣时,四周的眼白暴露,像一张麻将牌里的一筒。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说的是有内涵的人。对于一个白丁,大眼睛简直就是冒傻气的窟窿。贾子非坐不住了,抱了孩子出去把尿,趁机就溜。他抱着心肝宝贝的孩子往家走,这孩子长得特像冯为玉,贾子非突然心灰意冷。
又过了几年,他基本上忽略了她的长相。可是他又嗅到了他不喜欢的味道。她头发上有动物油哈喇了的味儿。她盖过的被子是妇炎洁的药味儿。到了经期,他就皱眉头,全身血腥味儿。还有口气,跟过去的味道一点也不一样了,过去是清新的,现在是酸腐的。睡到半夜,脸冲着你,不停歇地呼气,转过脸去,就呼在你后脑勺上。她还爱打哈欠,嘴张得能放进一只拳头,里边的两只龋齿,像害了病的眼睛。贾子非也得承认,冯为玉应该是个干净勤快的人,不停地洗涮,擦拭,但是他为什么以前就没嗅到这些味道呢?冯为玉比贾子非干净得多,刚结婚那会,贾子非洗了澡才能钻冯为玉被子。就像吃羊肉就要就大蒜一样,和冯为玉那个就得洗澡。后来,贾子非吃了大蒜就感觉吃了羊肉了。同样,贾子非洗了澡就感觉做了那个事了。他已经不稀罕那个事了,洗澡比干那个事舒服多了。总之他就是不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了。
贾子非早就萎靡了,就这样了,没有奔头了。多一节课也不想上,多一次会也不想开。所有的钱都是冯为玉支配,工资课时费包括出差补助,冯为玉自己就去财务上领了。并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冯为玉挣的钱比他多了。那是她管了小卖铺以后,小卖铺最后变成了超市,贾子非要求给老家寄点钱时,冯为玉公然说,这个家是她养着贾子非。
一次酒后,贾子非很伤感,人近半百,其实他没爱过什么人。他仰望着楼上的李晴照,给她打通了电话说,李晴照,你为什么不嫁人呢?李晴照很从容地说,我还没有碰到可以娶我的人。贾子非说,是我害了你了吧?李晴照冷笑着说,你太客气了。
太客气了,啥叫太客气了。
贾子非听到冯为玉洗衣服呢,洗完衣服的水涮拖把呢,用拖把擦楼道呢,跟谁打招呼呢。过了半晌,冯为玉对男人贾子非说,洗衣机上水阀锈死了,我听马六在楼上,你去叫一下,顺便给我们也看看。男人贾子非不情愿地上了楼,敲门。门敲了三巡,男人贾子非说,李院长,让马六顺便看看我家的洗衣机上的水阀门。里面女人的声音说,马六不在我这儿。男人贾子非说,哦,那就算了。男人贾子非黑着脸回来,嘴里不满地嘟囔着。冯为玉说,这就怪了,我明明看见马六拎了一只蛇皮袋子上楼了,楼上是顶楼,莫非他上天了?冯为玉于是就把自己家门打开,和男人贾子非并排坐在门正面的沙发上,嘀咕着说,我就不相信他上天了。冯为玉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一只眼还瞄着门口,心神不宁。在贾子非的眼里,冯为玉的行为并不奇怪,她关心楼上李晴照仅次于关心自己家的孩子。等到天黑了,冯为玉要起身做饭了,门外的廊灯哗地亮了。门口的声控灯特别灵,咳嗽一声都会亮。贾子非夫妇同时看到,马六拎着一只蛇皮袋子低着头匆匆地下去了。冯为玉盯着贾子非看,贾子非把脸转向窗外。
这李晴照是怎么回事呢?这马六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