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看上去老实,其实很多事不在乎,比如上课。咬人的狗不叫,我就是那种狗。来鲁院上课,开始就不在乎,都什么岁数了,还听人讲课?18岁的时候就读普列汉诺夫,什么不知道?天下知识一大抄,重要的也就那么几本,早读得烂熟,还上课?但看上去老实毕竟要有老实样,要装老实。课还是去上,笔记还是记。后来才发现自己是从昆明来的,确实应该敲敲脑袋,明白世界之大。见过和没见过不一样,上课或不上课也不一样。上课讲的并不是文学,是杂学,历史、哲学、气象、司马南都来讲课,课程安排真有想象力,林林总总,能想的都想到了,想不到的也想到。当然有文学,也就是漫谈式,大师讲课的架势,吹牛而已,听不听由你,信不信由你。
这就对了,重要的不是知识,是思想的启发,某种态度的引导,成事在天,最后的结果,要看各人的造化。
有几个班上的朋友很特殊,印象深刻。比如杨晓敏,把小小说搞得风生水起,小麻雀养成了老鹰,黑压压翅膀一大片。财大气粗,请人吃饭上一大堆茅台。河南人历练成精,什么都看得明白,样样都先行一步,一流的杂志出版家不用说。
另一个就是张懿翎,京城名媛,中国最能干的编辑,霸气十足又热心肠十足,上课听不下去就举手反对,外出玩耍,张罗起事情来得心应手,毫不费力,抽点空随便写写就是长篇。
还有施晓宇,最早对网格极其敏感,熟得很。刘杨,重庆的火辣,妖媚聪明又文雅还是书法家,奇怪得很。郭文斌当时不出声,不知道在搞什么,但他不吃肉并且反对浪费食粮,让我感到神秘。我和他一起去天津玩,他执意去南开大学看看,让我肃然起敬。分手几年后,郭文斌写小说终成气候,获鲁奖什么就不说了,只说他到处讲孔子,我就无比感动。
王童务必提到,重要人物,非常特殊的一个人。健身教练的身材,超级热情,隔天就抱一个纸箱来鲁院,里面装的都是能吃有用的东西,见同学就送。他是小说家、《北京文学》的重要编辑、电影专家,家里收藏了无比多的碟片,每天带来,在鲁院的放映室里放给大家看。摄影么不消说,镜头很长,咔嚓咔嚓地摁,留下了许多珍影。
鲁顺民是个书虫,开口就是某某作家和学者的大名,如数家珍,读书之多让我惭愧,从此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一个文盲。人说山西好地方,但那个地方那时我还没去过。中国史书上,山西写过一笔又一笔,黑乎乎一片都是墨迹。对比一下,隔得老远,十万八千里,半夜坐在鲁院宿舍楼的小屋里沉思,才发现我的故乡昆明,跟中国的所有地方不一样,那是中国文化之外的净土,天下乱哄哄,昆明或云南,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它最没有传统,又可以说另有传统。我的汉族祖先因为什么原因离乡背井,到了昆明,从此暖洋洋地过日子,国家是怎么回事?其实不会关心了,也轮不到他们关心。
所以来北京很好,来鲁院很好,结识遍天下的朋友很好。走在北京的街上,很奇怪就会从国家的角度想问题。中国啊,怎么怎么样?在昆明我长到四十多岁,也无数遍说过中国中国什么,其实很空洞。来到北京,中国才变得非常具体和明确,一个可见的存在,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
什么人会有这种感觉呢?我,一个昆明人。
这个感觉很好,要调整感觉,来到北京才认识昆明,就像有人说,出国了,才认识中国。我的一个昆明朋友,嫁到瑞典,时间住长了,才明白自己是中国人,见到汉字就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