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敏在浴池里干活的时候,她总是觉得有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门左侧墙壁上的玻璃打量她们。玻璃有一米半那么大,麻色,带有云形的花纹,上面还有花开富贵四个彩字。它是独立的,没有一点点的拼接,就那么镶在浴池的墙壁上。
小敏干活的时候,经常有股子奇异的幻觉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比如她跟丈夫以外的另一个男人做那件事情,或者,她的手被碎玻璃割破,有血丝滴出来,使其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痛。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景象。其实,这只不过是小敏的一个幻觉而已,她喜欢这么想,是因为她更喜欢从玻璃上找出那些被她服务的女人那纤白而俊美的身影来。朦胧,模糊,一个一个的,在水汽里边晃动。
小敏的心也就跟着晃动和舒展起来。
实际上小敏只是一个搓澡工,浴池女塘子的搓澡工,老板是她的远房亲戚,比她早来几年城里。老板给她每月五百块钱做底金,供三顿吃喝,并且每搓一个澡给她提两块五角钱。浴池虽说属中档水平,却也有很多回头客,街前巷后的住户,包括附近几个小区的业主都来这里洗澡,这就都成了小敏的赚钱对象。她上学的时候最头疼的就是数学课,尤其是那些个什么平面几何,还有方程式,会弄得她头痛欲裂、眼冒金星。可这会儿她却觉得那些算术和小九九都派上了用场,正好用它们来算自己每月赚的钱呀,可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小敏闲下来时掐指头算过,每天浴池里大概能来三十到四十个人,叫她搓澡的能有百分之八十,把活摊开了咋也有六七十元的赚头。那月末一结账,也是有两千多块钱进账的,加上老板亲戚给她的底金,真就是比去城南的家政公司做月嫂强许多。
浴池小,装修却还讲究,地上墙上甚至头顶的天花板上都用了精致的装潢材料。塘子里被温热的水汽一环绕,就温馨而舒服多了。来洗澡的女人们都裸了身子在里面来来回回地走动,擦脸、洗头发、往身子上打浴液,忙得是不亦乐乎,小敏就坐在铺了刻花大理石的水池边上歇息,喝茶水吸烟卷,更多的时候是看女浴客们净身子。女人们是放松的,她们裸着身子洗浴,就跟在自己家的卧室里一样,竟是那般的肆无忌惮。有时候就看得小敏脸红心跳,也想扯了身上的短裤,迈进那滚烫的热水池里泡上一泡。
可是只能想想而已,自己每天在浴池里待着也好,浴池的老板是她的远房亲戚也罢,那也得守规矩不是,搓澡工的职责很清楚地被写在一张纸板上,贴在门口的墙壁上呢。
小敏也嫉妒一些女人的身体,她们的皮肤白得跟乡下镇上杂货店里拿塑料袋封起来卖的小口袋面粉似的,看了就让人眼气。她们城里人不也吃五谷杂粮吗,咋就比自己长得细嫩呢,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人家懂得保养,而且还有时间保养,不风吹不雨淋不日晒呗,多简单的道理呀。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人家不劳动,不像她这样毫不间歇、无休无止的劳动。
小敏吸完一根烟卷后便起身去擦那面玻璃。小敏喜欢那块浸了水渍的麻玻璃,她不想让上面有污点,哪怕是水的斑痕,那可是一样近乎于神圣的东西呢。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小时候,也就是刚念小学一年级那会儿,去城里赶集回来的三姑在村中心的打麦场,塞她手里一面小圆镜,使得她差点没喜极而泣。三姑是奖励她为其保守了一个机密,因为她发现了田里掰苞米的三姑跟村里的黄电工抱着亲吻。
小敏的记忆里三姑送她的那面小圆镜一直是她在班级同学面前的炫耀的物件,吃过午饭之后的几个小丫头片子会聚在校园操场左边的老杨树下,轮换着照镜子,用一把很小的旧牛角梳子,梳她们长短不一的头发,用红纸抿嘴唇。有时候也把镜子放到太阳光底下,晒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白纸,没几秒钟,纸便被烤着了。
后来,小敏才知道那镜子是最好的玻璃做的,用了很少见的什么化学材料,才能照得清楚人的脸。可好景不长,小敏的那把木梳还用不到俩月,就丢失了。
如今她成家后来城里务工赚钱,三姑已经跟着那个脸颊瘦削的黄电工去了南方,也不知道她生活得是幸福还是不幸福,但小敏却记着三姑当时塞她镜子时说的一句话。三姑说每天都要洗净你的小花猫脸,学堂里的先生才能认真地教你识字。
小敏信三姑的这句话,她时不常就坐在浴池里想,八成是因为丢了那面小圆镜,自己才没被教书先生看好,也没有学好。她念到高中就念不下去了,就把书都一股脑地卖给了来村里收破烂的男人,才落得个地垄沟里刨食的家庭妇女,终是没能跳出农门。
而让她觉得有所醒悟的是,她从那面镶在墙壁上的好看的玻璃里瞧见了那些城里的女人。她们的高贵,她们的低贱,她们的苗条和臃肿,甚至于说她们的身体健康的某些部位。这时候的小敏,是思路敏捷的,并且十分的清醒,她会觉得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她跟她们是没什么两样的,在这蒸气弥漫的澡堂子里,她只比她们多穿了一件小背心和一条短裤而已。
小敏给那块玻璃特意准备了一块黄毛巾,是纯棉布的,早早地就用肥皂搓洗干净了,用来擦拭玻璃的镜面。擦掉一层又一层的水蒸气和水龙头中飞溅在玻璃表面的水珠。然后,立在那块玻璃前,看浴池里此时的一切,人和水的嬉戏,水和空气的混合,淡而浅的温和。
小敏就觉得这个场合还是适合她的,毕竟有劳动的喜悦和赚了钱的满足。
2
每个月一至两天的轮休日,小敏会将其分成两次。她多数时候会选择礼拜天,再将其充分利用起来,为的是让自己的整个身心都能得到放松。搓澡工看起来挺简单的,有体力有技术有职业道德就行了,实则是很重的体力劳动,不好好放松哪成呢,时间久了任凭谁也打熬不住。
小敏轮休时是要去两个地方打发时间的,去花鸟鱼市场和老黄的玻璃店。其实想想都让小敏觉得发笑,城市这么大,南城北城的,又有那么多的大街小巷,卖衣服的商场,吃山珍海味的饭店酒馆,还有莺歌燕舞的戏园子,可这些都不属于她,实话实说也干脆就跟她搭不上边。小敏知道自己腰包里的钱,甚至包括存折上的钱,要是比喻多少和薄厚的话,那绝对是瓦片而不是砖头,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那是要派用场的,哪能轮到她挥霍呢。
花鸟鱼市场和老黄的玻璃店,也就这么两个地方能让小敏去待上一会儿。小敏的丈夫吴全海本来也是在这座城市里务工的,跟着村里的几个人一块做泥瓦匠,可是在做到第三年租房把小敏接过来后,突然间又去另外一座城市了,跟那伙人去修起了公路,据说赚钱多又轻快。当时小敏正在解放路的一家餐馆的后灶切墩,原本想辞工跟着一块去,却被吴全海给拦了,说也就一夏天的活,路修完了还得返回来。小敏继续在出租房里住了下来,接着务工,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那家餐馆竟然黄了,因经营不善关门停了业,她只好又找了另外的几份工作,家政公司的月嫂、送牛奶的钟点工和替人看电话亭,最终是到了她远房亲戚开的浴池做搓澡工。
小敏的丈夫一走就是两年半的时间,据回来探望她的丈夫吴全海讲,公路是修好了,一条国防公路用了他们一年多的时间。可工钱却讨不回来了,老板急得团团转,只好四处活动找关系,结果讨钱无望,只是讨回来另一条村级公路的承建任务,顶账了。他们只好还得接着干,要不咋办呢。
小敏又不能跟了去,只好两边跑着维持他们所谓流动的家。
吴全海喜欢养金鱼,他在把小敏接到城里来时就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大鱼缸,买了几条普通的金鱼,养在家里。金鱼繁殖快,没到两个月便下了一群小鱼苗,欢蹦乱跳地闹了一鱼缸。吴全海在去外地修公路走时嘱咐小敏替她把金鱼看好了,给她半开玩笑半真地下了个命令说,等他回来金鱼是只许多不能少。
小敏便每周都去一趟花鸟鱼市场,逛上一圈之后,掏零钱给家里那几十条大大小小的金鱼买鱼食。鱼食是一周一扫光,迟上个一天半载的就会有金鱼被饿死。
说来巧得很,小敏跟开玻璃店的老黄认识也是在花鸟鱼市场上。小敏逛的时候遇上了来市场里给人送玻璃鱼缸的老黄,小敏躬着腰身看红顶着的热带鱼游水,老黄带人往屋里给搬鱼缸。老黄加工的鱼缸都是简易的,是那种透明的普通玻璃粘上的,价格不是很贵。老黄怀里抱着个大号的鱼缸闪身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脚步不稳一个踉跄就撞到了小敏的腰上,疼得小敏是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
后来老黄赔礼道歉又给小敏拿医药费,他的鱼缸把买东西的顾客的腰撞淤血了。那会儿,老黄总是给小敏打手机,问她吃药的效果,问用不用住院治疗。起初小敏还以为老黄是因理亏而殷勤,对她问寒问暖呢,后来两人在一起后她才知道,老黄是看上她的容貌和腰条了。说容貌是夸张了一点,小敏的脸盘算是女人堆里的中等,比较清秀的那种,可腰条却是丰腴,属于屁股大那类,被单身一人做生意的老黄一眼就看上了。
小敏去过花鸟鱼市场之后,便去老黄的玻璃店,在城北的三辅街头道上。沿街都是些老房子,门脸都被开成了老店铺,装潢材料的销售占了大半。其余就是些小药铺、砂锅豆腐脑店和日用百货店。
小敏去老黄的玻璃店帮他卖货,拉些家长里短的话,和面包饺子吃。当然这是说白天,到了晚上闭店上栅栏板后,她多半时候会睡在那儿,和老黄做夫妻间才做的事。老黄也不亏她,在她来店前就事先准备好几张钱或者一两样东西,什么围巾、发卡和精致的金银饰品之类的小物件,当然是几十块钱一条的麻粗纱围巾和流行的发卡以及镀金镶银的饰品了。
两人临睡前,小敏会给老黄做回理疗,就是在老黄的腰上敲打,治他的腰肩盘突出。
小敏的敲打让劳动累了一天的老黄很受用。
3
经常来浴池里洗澡的女人中有一个姓甘的,小敏听收银的许芹喊她甘姐。
耍耳音子听来的姓氏被小敏弄清楚后她也就跟着喊起甘姐来。女人长得好看,像一个什么电影里的女明星,气质非凡又耐人寻味。小敏有好几次想那女明星的名字,都话到嘴边了,就是说不上来,反正是一个当代很走红的明星。
姓甘的女人开一台乳白色的轿车,嗓音细小而甜润,进澡池前要把手里的一款手机交给小敏保管。其实进来洗澡的人很多都带手机的,她们都把手机连同自己的衣服一起锁到柜子里,你说洗个澡能用多长时间呢,又是个女人,再大的业务等擦干了身子穿好了衣服,出去再打电话不行吗。可这个姓甘的女人却总是把手机带到池子里边来,交给小敏让她保管,并吩咐说来电话了一定叫她。
姓甘的女人长得好看,身材也好,估计她的衣服也是一流的。这是小敏暗地里的猜测,你笨想吧,这么好看的一个女人,又用着一款小巧精致的手机,还是有车族,能不有身好衣服吗,好马配好鞍呀,多么普通的道理。
可是姓甘的女人来了快大半年的时间了,手机却从来没有响过,就是说手机交给小敏保管的时候竟没有来过一个电话。有那么一天手机在她的身边毛巾上震颤了一下,她赶紧拿起来送过去,姓甘的女人却没有接听,而是查看后说是条购物的信息。
让小敏觉得女人甘亲切的是,她不但长得好看,更重要的一点是跟自己竟有着一个相同的爱好,也喜欢站在那块大玻璃前看。确切点说女人甘不是看,而是梳头。她有着一头浓密而油亮的披肩秀发,沐浴时会瀑布般垂在光滑的脊背上,她的背影有点像白俄画家拉金森画作里的贵妇人,给人种仰视的感觉。女人甘每次都得站在那块大玻璃前面梳上半个小时的头发,手中的一把牛角梳不停地起舞,梳得头发飘散流泄,纷纷扬扬。
一段时间里,给小敏的感觉是女人甘的每次洗浴都得耗掉近两个小时,其中有大半的时间是坐在更衣室的茶几边喝茶。女人甘洗干净自己的身体,再梳好头发,便拿出手袋里自己准备好的茶叶沏水,等着茶泡好时不间断地打几个电话。
小敏在去给女人甘的茶壶里续水时听到几句女人说的话,话音里女人甘好像是在经营着一家化妆品公司,经营的情况不乐观。女人甘很是着急,正在四处筹集回转的资金。
小敏发现女人甘不光是喝茶,她还跟自己一样吸烟卷,只不过她吸的是一种白色细长杆的女士烟而已。待女人甘走的时候,她身边的茶几上的烟缸里全都是小手指般长的烟蒂,及沉在茶壶底部的绿色茶梗,依然浸在少许的温水里。
小敏喜欢伺候这个姓甘的女人,打心眼里羡慕人家身上的富贵气质是一个方面,关键是女人也对她好。女人甘每次走的时候都给她结一点小费,至少二十元钱,这数目不大却也够她搓七八个澡的。女人甘把事情做得很得体,付小费的方式也巧妙周正,她会把钱直接存到收银台,说明白是给小敏的。
小敏就那么一次看见甘姓女人掉眼泪,她蹲在镜子下面掩面啜泣,哭得跟个孩子似的。那可怜样,差点就使小敏也掉下眼泪疙瘩。
4
出现在小敏脑海里的幻象之一是,她的手被好看而透明的玻璃划破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面渗出了细密的血丝,还隐隐作痛。她好几次就想把那块镶在浴池墙壁上的玻璃砸碎,好像把她得罪得什么样似的。心里想着这一举动时,浑身竟都轻松了。
小敏跟老黄第一次做爱是在南直路老黄的玻璃店里。
玻璃店坐南朝北,可能是方向错了的缘故,小店的生意一直不景气,话说白了是时时刻刻地赔钱。两人因买金鱼和送玻璃鱼缸而结识,因了老黄的殷勤和心计才成了朋友,里面过多的成分是缘于感动。小敏被老黄拿鱼缸撞了之后,一直吃药治疗,后又被老黄给送进了医院。而且老黄还三天两头地跑去送吃喝,说些体己的话,最终才把小敏的心打动了。
小敏跟老黄在一起时,互相间都挺单纯,相互发个信息问候一下,或者找个小酒馆吃点饭。在喝酒时小敏便发现老黄也并非是一个十分快乐的人,他内心深处好像有很多的伤感,因为他经常要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借酒浇愁,有那么一次老黄还突然间在酒桌上抓了小敏的手掉了眼泪。后来小敏才知道老黄的老婆两年前被人引进了一个传销组织,经常跟人家四处走,话说白了就是不管家不管孩子了,而且把家里的所有积蓄全都带上,去搞那个她信以为真的什么赚钱事业,最终是弄了个吊蛋精光。
那次小敏也喝多了酒,便借着酒劲批评老黄,说黄哥不是妹子说你,你说你一个走南闯北的大老爷们,咋就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呢。老黄拿衣服袖子抹着眼角说,你们女人啊,又哪是看的东西呀,你说心眼在肚子里边藏着,谁能琢磨透呢。
也就是那天晚上,老黄把小敏带回了他的玻璃店。那天晚上夜色如水,月亮的光晕从门缝里挤进来,照亮了小敏和老黄他们两人通红的脸。老黄抱住小敏温热的身子说,他好久没有碰了。小敏说碰啥?老黄说碰你们女人呗。小敏说她刚刚还做过,跟她丈夫,就在上个周末的下午。老黄说干那事怎么是在白天呀,小敏说她丈夫是跟着他们包工头的车回来运材料,吃了晚饭就往回返,才忙里偷闲做了一回。
老黄说他实在是打熬不住了,想碰她的身子。老黄的话说得十分委婉,话是贴着小敏的耳根子说的,声音小得跟蚊子飞似的,细若游丝。小敏被老黄的一双大手把身子给箍热了,就喘息着点了头。两人就找地方,结果是满屋子里也只有一把椅子,老黄就把小敏压在了木椅上,却被小敏给推开了。小敏说可以在玻璃堆上吗,去随便找块布单子什么的。
后来,两人果真在靠墙角的那堆玻璃货品上做了那事,两人因为用力过猛,竟压碎了三层的玻璃。老黄和小敏就是在玻璃的碎裂声中结束了动作的,事后小敏问老黄,一张玻璃要卖多少钱,碎了三层可惜了。老黄说没事,碎成小块正好做鱼缸,省得裁剪了。
小敏第二天才发现她的口袋里多出了两张大钱,是两张百元的大钞票,她想可能是老黄昨晚上送她走时悄悄塞她兜里的。她想着是老黄对要了她身子的报酬吧,这样不好,两人在一起都是自愿的,收人家钱算咋回事呢。过几天小敏又去老黄的玻璃店时,拿钱还老黄却被挡了,老黄说没别的意思,看妹子在澡堂子里太辛苦,给你买吃的补身子用的。小敏只好收了,之后就帮老黄收拾店内的卫生,里里外外相当彻底地打扫了一遍,连老黄做好的那几个大小的玻璃鱼缸也给擦得干干净净。
这一次两人又喝了酒,吃的老黄特意去巷子口买回来的肉包子和猪头肉及五香干豆腐。小敏发现老黄的酒量比不过她,老黄喝着喝着话就多起来,而且说的全都是不着边际的话。小敏就问老黄是不是想他老婆啦?老黄端酒杯喝酒,避而不答。小敏说不说咱也知道,不想才怪呢,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你们还过了十五年啊。老黄说喝酒别提伤肺管的事,喝酒就是喝酒。酒后小敏发现,玻璃店里边多了张长条沙发,崭新的布沙发,被安置在小里间储藏室的门边上。小敏进去坐了一下,跟在后面的老黄说刚买回来的,相当的新潮,沙发的靠背放倒了就是张很好的床板。
5
六月的一天晚上,小敏的丈夫又突然间跑回来了,正好是赶上吃晚饭时间。他到小浴池找小敏,可赶巧小敏太忙,有十多位女客等着搓澡呢。小敏就掏给他二十块钱,让他去街口的小饭馆吃点东西,然后回他们的出租屋里等自己,说等忙完了就请下假来回去睡一晚。
小敏把丈夫打发走之后,就紧锣密鼓地干活,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才把所有浴客的澡搓完。最后一个是那个甘姓的女人,今天女人额外地喝了酒,话也多起来。她躺在床上让小敏给搓澡时讲,她的化妆品公司在经营的理念上有了新的转变,秘诀是面对普通顾客提高服务质量,在产品上也采取薄利多销,已经有了转机。整个搓澡的过程中,小敏只插了一句嘴,就是问甘姓的女人搓完澡后还来别的项目不?甘姓女人说推盐吧,给皮肤杀下菌。
小敏给甘姓女人搓完澡推了盐之后,得了五十块钱小费,她想找回去一些,是按以往的样式,却被女人挡了,说别找了她今天高兴,理应多给点。伺候甘姓女人走后,小敏叫了一个大碗面,泡好就一袋涪陵榨菜吃进去,再喝一大罐头白开水,才去工作间换衣服。她吃面前已跟收银的张芹请好假,说她丈夫从外地回来了,只能在家里住一个晚上,她得回去陪陪他,顺便给拾掇些东西,比如吃的穿的和用的,她在浴池里等到九点钟,要是那阵儿不来浴客了,就回家。小敏吃了面后换好衣服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九点一刻,就跟领班兼收银的张芹打声招呼,出浴池坐28线公交车奔城西的家里赶。
小敏下公交车再步行几分钟就到了出租屋里,丈夫却没有回来。怎么回事呢,刚六点多钟时她就给丈夫钱让他去酒馆吃东西,还嘱咐他回家里等自己呀,这都三个多小时过去了,咋就还没回家呢。小敏转身出去找胡同口的食杂店找电话用,拨了丈夫的手机却是关机的声音。想了想又交五角钱打李俊的电话,也不通。李俊是丈夫的一个姨表弟,她猜想是不是丈夫看自己还有几小时才能下班回家去找他了呢,两人从前在城里曾是酒友,经常在一块吃羊肉串喝啤酒。
两人的电话都不通,小敏就没辙了,她再也想不起来丈夫还能去哪儿,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家里边等他自个回来,也许是去哪个工友家办事了,托个口信或捎点东西也说不定。
小敏一直等到晚间十一点,喝了酒的丈夫才回来,显得情绪特别不好,问什么都不言语,只是闷着头抽烟。小敏说是不是遇见啥烦心的事情了,丈夫才说是修路上的事,总是要不上工程款来,他这次就是陪老板来找人说理讲情的。小敏说不是找过几回了吗,也不见有效果呀,现在城里一些有钱的大老板的心都黑了,说都是被钱熏的呀。小敏的丈夫说可能以后得来上几回呢,不给那些人施加压力,钱没法弄到手。
两人躺到床上拉灭灯绳,小敏尽力打起精神来迎合丈夫做那件事。尽管她白天加晚上在浴池里做得很辛苦,感觉到浑身的疲倦。但喝了酒的丈夫草草地就结束了动作,软蹋蹋地翻到一边喘息个没完。
小敏就有些心疼起自己的男人来,想他也不容易,眼瞅着都奔四十岁的人了,来城里这些年没享着什么福不说,还把身体造坏了。要是自己跟老黄的事情被他知道,指不定伤心到啥程度呢。
第二天早上丈夫走时,小敏从炕柜底下的一只破枕头里摸出一卷钱来,数出几张大面值的塞到他手里,嘱咐他馋啥就买上吃,身体可是本钱呢。
丈夫走后,小敏把家里的卫生草草地拾掇一遍,给那几十条金鱼喂了食打了氧气,才拎饭盒出门,直奔她工作的小浴池。因为昨晚回家早,今天她想得早点去,哪个人的心不是肉长的呢,得互相照应着才是。
小敏到浴池门口时,她听到有人喊她,回头张望之后,才发现是玻璃店的老黄正在门口等她。老黄手里拿了个黑色的皮包,身上的衣服也由原来常穿的工作服换成了半新不旧的中山装。
小敏说你咋来了黄大哥,找咱有事吗?在小敏的印象中老黄除了想跟她做那件事往浴池里打电话找她,其他时间从来没亲自到门口来过。老黄说他要出趟门,刚买了火车票,来找她是想请她帮着给照管一下自己的玻璃店。老黄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塞到小敏手上,再拿出一沓钱同样放到小敏手上,说是留下看店时万一有人订货送货啥的,好派个用场。老黄还告诉她自己是去南方的一个小城市,有人给他捎了信来,是关于他老婆的。说那女人在传销时欺骗人被执法部门给抓了,得带钱去交罚款才能把人赎出来。
小敏说这可是好事,得快马加鞭,千万别误了事。
老黄说这就往火车站赶,已找人帮着买好了车票,上午十点的火车,还有一个小时了。
看着老黄风风火火地转身走了,小敏心里热了一下,她觉得像老黄这样的男人还真就是不错的,起码他还有责任感。
6
老黄走的第三天,城里下了一场大雨,雨下得很透彻。
一场很大的阵雨之后,雨却没有停,淅淅沥沥的雨丝始终下着,街上就很少行人了。浴池里也不见了平时那么多的浴客,包括小敏在内的一些服务人员都闲下了,喝茶的、躺倒在休息大厅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啥姿势的都有,这些人也跟着雨休了。
小敏喝了半杯茶时,一个服务生来跟她说刘哥叫她上楼去有事情说,浴池里的人都知道,刘哥是浴池老板的堂弟,比小敏大两三岁的样子,平时不怎么在浴池里待。小敏见到他来的几回都是喝了酒之后来帮老板看场子的,进男池子里泡澡搓背、喝茶吸烟,然后上楼上的包房里睡觉,当然他的所有消费是都免单的,话说白了就是洗澡不花钱。
小敏不是很喜欢刘哥这个人,据说他是在城里的一家大型超市里当保安,不像他堂兄为人憨厚。有两次来洗澡叫了按摩的也不付人家钱,硬是赖着账说等年底让他哥给算。
小敏穿好外面的衣服出女池子,再顺楼梯到二楼的包房里,刘哥正敞着怀躺在床上吸烟卷。见她进来便扔给她一根,再爬起身帮她点上火,然后才笑着跟她说话。
两人也就有那么一丁点的亲戚关系,属于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有就是有,多少就无所谓了。有多有少能怎样呢,难道就说不是亲戚关系了吗?血缘亲,亲上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让小敏没想到的是刘哥找她竟是要借五百块钱。他说他媳妇病了,得凑一大笔的手术费呢。他找了堂兄,可是不能找一个人借一大笔的,毕竟人家还有买卖,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小敏说五百块她倒是有,可你得用多长时间呢,咱家你妹夫已经一年多没拿到工钱了,家里用钱的地方也有许多呢。
刘哥说一个礼拜之内,准保还给你。
小敏就答应他了,回女池的换衣间里找存折出去给取回了五百元。小敏把钱交给刘哥时嘱咐他一定要按时还钱,说真是不知啥时候要派用场的。
雨下了一周,天气竟始终没有晴起来。一周之后,刘哥没有来还借小敏的那五百块钱。小敏也没有在意,想人家可能是忙着给媳妇治病呢,就再等等。可是又过了两周,刘哥他人依旧没来。小敏找人要了他的电话号码,没一次能打通,她憋不住就去问了浴池的老板,给她的答复是那小子早在半月前就回乡下了。小敏说不在城里当保安了吗?老板说好像是,听说他在城里惹了祸,酒后跟人家赌博犯了口角,动刀子伤人了。
老板的话把小敏吓了一跳,她想自己那五百块钱多半是打了水漂。
但是有一点让小敏很放心,那就是如果她找不到刘哥的话,她还可以去找另外的一个人讨钱,那就是他的妹妹春香,也在这座城市里打工。前段时间她们两人还在北二环的花鸟鱼市场里见过面,并且互留了地址,春香是小敏小学时下一届的学生,两人接触的还挺多。
但是小敏思来想去也没打定主意到底去不去找刘哥的妹妹春香,五百块钱至不至于找人家妹妹讨,刘哥又没说不给她。
过几天后,刘哥突然出现在小敏面前,不但把那五百块钱还给她了,还给她带了一条薄纱巾,紫色带细细的白花纹,很好看。刘哥说是正宗的苏州货呢,托人给她和自己的媳妇各买了一条。
小敏心里高兴,想多亏没去找人家妹妹讨钱,那样的话多难为情呀。都是老乡,都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打工,都不容易,互相帮衬点是应该的,看来刘哥这个家伙还是有人情味的。
就在小敏为刘哥的人情味感动时,刘哥在一个她轮休的日子竟找到她的出租屋里来了。刘哥没喝酒,脸上是极其可怜的表情,进屋就跟她说又遇到麻烦了,还得请妹子帮忙。话说清楚后才知道这次还是要借钱,而且张口就是一万块,说他媳妇的病又重了,得做第二回手术。刘哥的表情极其可怜,说话时眼泪围着眼圈转,就差掉下来了。他说媳妇的病眼瞅着是没救了,花钱也白搭,但是两人毕竟是夫妻一场,咋也得死马当活马医呀。他已经从春香那儿借了一万,开浴池的堂兄也给他拿了一万五,还差一万左右,他真是没亲戚处可借了,是堂兄给他出主意让他来找小敏妹子的。
刘哥把话说得极其有分量,他反复强调的是“亲戚”这两个字,都是从乡下来这座陌生城市里打工的,人不亲土还亲呢。这就让小敏没法拒绝,都找上门来求你了,刚刚又收了人家送的礼品,拿人家的手短呀。小敏沉吟了半晌,才咬了牙说她只有五千块钱,需要的话就去街上帮他取出来。
刘哥想了想说,也行吧,剩余的他只好再去单位找人想办法了。
两人便去街上的储蓄所把钱取出来,送刘哥走后,小敏就有些后悔了。那钱也不是小数目,够她干几个月的活才能赚到手的,咋让人家说拿走就拿走了呢,怪也只能怪自己心软,她有些怕,怕那些钱日后要不回来。
小敏的担心是正确的,后来两个月的时间里,她找了刘哥十几次,电话更是不计其数,就是拿不回来那五千块钱。
小敏就急眼了,她决定找个恰当的时间亲自跟刘哥讨。
7
有一段时间了,小敏对浴池里那面镶在墙壁上的印花玻璃产生了兴趣。她总觉得里面有个人,那个人伏在墙壁里面,他的视线与她相对。模糊、跳散和重叠,以她和她身后那些沐浴的女人为切合点,大胆地窥视着。
尤其是在她给所有的浴客搓过了澡之后,脱掉小背心和短裤,站到某一个水龙头下冲洗时,她更是觉得那个人看她的眼神更加火辣和放肆了。那视线就那么固执地僵在那里,僵在镶了玻璃的浸满了水蒸气的墙壁上,穿透氤氲的光线,直射而来。
小敏的整个身体禁不住抖了一下,她赶紧拿大块的浴巾把自己身子的私处裹起来,脸上腾起了层层的红晕。小敏想这是怎么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她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那是牢固而厚实的墙壁呀,怎么就能有人在里面窥视呢?想必是自己的神经发生了错乱。这些日子以来,丈夫时不常就回城里来一趟,跟着他的老板讨修公路的款项。丈夫的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圈,言语也少了许多,每次回来都泡在酒里,似乎不喝酒就没法讨钱似的。自己的活不少,累死累活不说,还得抽空去帮着老黄看护和打理玻璃店,他去寻在南方的老婆已经一走半个月的时间了。
尽管再忙,可小敏仍旧是乡下忙农活做家务时的作风,把自己的活计安排得有条不紊。小敏搓完澡坐下来歇息时,就吸那种廉价的纸烟卷,哈德门牌子的,三块五毛钱一包,比起手卷的旱烟强上几十倍呢。小敏吸烟卷时想,那个甘姓女人咋就有段时间不来洗澡了呢,难道她的生意红火起来抽不出时间了?小敏倒不是盼着女人来经她服务后给她小费,她是觉得甘姓女人能跟她聊天,两人话虽然不多,却能聊到一起,很对脾气秉性。
小敏休息过后就拿毛巾去擦镶在浴池墙壁上的玻璃,她擦得很仔细,手指托着毛巾所到之处,玻璃上的水汽就都纷纷逃走了。她近距离才发现,原来玻璃上的那些花纹也是能够起变化的,有水汽没擦的时候是暗绿色,捎带着些银灰,擦过之后,玻璃整块的就变成了浅白色。
玻璃擦过一遍后,小敏用水洗干净毛巾,准备去擦那些挂衣服的柜子。在家里就干惯了活,一旦闲下来心里便发慌,累点忙点,心中就有踏实感。小敏刚刚走到衣柜前,就听到有人喊她搓澡,她只好再回到搓澡间里为客人服务。
8
城市里的雨季过去之后的一天,老黄回来了,他赶到小敏轮休来浴池找她。
老黄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老黄请小敏去了上夹树街的一家小牛馆喝酒,两人要了盆红烧牛骨头,一盘蒜泥牛下水和一盘油炸花生米,坐下来吃喝。小敏问怎么就没把嫂子带回来。老黄叹着气说人倒是见到了,心却变了。原本老实巴交一个人,思想也单纯,可入了那个传销组织就被洗了脑,变得相当的执迷不悟。
小敏说传销赚不赚钱不说,就连家也不顾了吗,骨肉亲情呢?
老黄说就是他妈一个邪教组织,害人啊。身上带去的钱花了个精光不说,还跟着人家去游说,死活都不回来。
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很快一斤烧酒便见了瓶底。
小敏跟老黄说,她丈夫昨晚上又回来一趟,醉得是一塌糊涂,今早上天一亮就走了,还是跟他们老板去讨钱。看来是有希望了,临走时塞我枕头底下一卷钱,我数了一下,刚好有五千块呢。想她丈夫跟人家走两年,去修公路,这还是头一遭拿回家钱来。其实,男人出去赚钱,即使是吃苦流汗,钱也不容易赚的,钱多少是多,多少是少,能养家餬口就中呗,咱只是担心他的安全呀。
老黄说妹子你多好,比我强多了,穷富有个家。瞧你哥我吧,连家都混没了,钱赚得多又能咋,没有女人的日子那还算是个人过的日子吗?
老黄结账后约小敏去玻璃店过夜,小敏没答应,她说得趁天没黑去花鸟鱼市场买点鱼食,都一个多礼拜没去了,再不喂食那几十条金鱼便饿死了。再说了丈夫在城里呢,万一今晚不回去到家找不到她咋行呢。
两人分手后,小敏径直坐公交车去了花鸟鱼市场,刚买好鱼食就接到了一个电话。装在裤子口袋里的一部旧手机是老黄上个月给买的,二手货,也没花几个钱,交代她先用着,有个大事小情的好找人。
话筒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说你是不是叫郑小敏,香坊区南马路红星浴池搓澡的?小敏说对呀,你是那里呀,找咱有事吗?电话里的男人说,我们是建设路派出所的民警,有个案子牵涉到了你,需要你配合我们以便了解情况,你来一趟吧。
小敏想难道是浴池刘哥借她钱的事吗,前两天她找到了在一家超市当保安的他,说乡下的母亲病了,要用钱买药,讨几月前借给他的那五千块钱。刘哥阴了脸说,钱指定还她,只是现在不凑手。小敏说你没有那咱就去找春香要吧,反正她是你妹子。刘哥就翻了脸,说钱是他借的,跟别人无关。小敏就拉了他的衣服袖子往经理室拽,说那就找你领导评理,让他们帮你想法子还钱。两人推搡着走到走廊边上时,刘哥突然狞笑着说容我个空,指定还你钱,谁让咱是亲戚呢。如果你再闹,咱就把你跟卖玻璃那老家伙的丑事嚷嚷出去,看丢谁的脸。
当时刘哥的那句话一下子就把小敏给镇住了,她愣怔怔地瞅着他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你胡说个啥呀?刘哥却一脸严肃地说,别装蒜了,你觉得这城里多大呀,有事能藏得住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
小敏的脾气倔,当时便生气了,抡起巴掌抽了刘哥一耳光。之后顺手抢下他腰间挂的一部黑色手机,临走时限定他一周之内还钱,不然就找他妹妹春香讨去。
小敏当时回到老黄的玻璃店后趴在桌上大哭了一场,说刘哥太欺负人了,借钱不还不说,还他妈的恐吓人,真不是人揍的。
老黄告诉她说,抢回来的不是手机,而是一部对讲机,是人家超市里面值勤用的。
小敏说怪不得怎么没见过呢,原来是公安人员用的呀。就破涕为笑地跟老黄说,对讲机更好,他得天天上岗时用的,万一领导发现丢失了就得批评他,那他还不乖乖地拿钱来换啊。
撂下派出所民警的电话后,小敏想一定是刘哥跟警察告了她的状,抢对讲机犯了法,恐怕是要处罚她的。
小敏一头汗水地赶到派出所后,一个戴眼镜的女民警给她看了几张照片,竟把她吓了一大跳。上面全都是一些正在洗澡的裸体女人,有正面的像,也有背影的,画面十分的清晰。更让她惊讶的是有两张上面还有她的身影,好在是穿着小背心和短裤呢。
小敏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她羞涩地问那个女民警究竟是咋回事。女民警说,她们刚刚抓到了一个小的诈骗团伙,就是用这些照片去敲诈受害者的钱财。
小敏说照片是怎么拍到的呢?
女民警告诉她说肯定是在澡堂子里私自安装了摄像头,趁你们不注意时偷拍的。但是她们目前只控制了两个嫌犯,全是未满十六岁的街头乞儿,他们交代是有人指使他们去找几个受害者的。
女民警还说他们已经派人去浴池了,暗中侦察后没发现有私自安装的摄像头,所以才查暂住证和户籍册找到你们几人,为的是了解一下情况,看有无什么线索可以协助破案。
女民警给她指出了另外两个女人,其中竟然有那个甘姓女人,也被拍了裸体照片。小敏指着甘姓女人说这人她有印象,是她经常服务的对象,开着一家化妆品公司好像。女民警说你说的不错,可她已经关店停业了,据说去了上海或南方的某地,我们无法联系上她。
而另外一个被敲诈了的女人却不肯提供任何线索,只说了你们红星洗浴的店名。
小敏略一思衬,凭直觉顺口就说出了“玻璃”两个字。
刚给她倒了杯热茶的女民警说,你是说玻璃窗吗?我们暗地里查了,整个女池里是没有一块明窗的。
小敏说不是窗子,是玻璃,镶在浴池墙壁上的那块麻色玻璃。肯定是它,我老早就有感觉,那后面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看似的。小敏说完后心里猛地颤了一下,她觉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难道这能是真的吗,她感到浑身一冷。
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谜底验证了小敏说过的话。果然是那块玻璃,后面的墙壁被人掏开了一个方洞,架了一个小型摄像头。案犯是个年过半百的锅炉工,他工作的房间正好与女池相邻,老伴去世之后难忍寂寞,竟打起了歪主意,利用夜深人静时掏了洞刮掉了玻璃的密封漆,弄成了只有从里面方能看清而浴池里则看不清的情形,以偷窥女人洗澡来自娱自乐。半年后,他竟打起歪主意,把现场拍成照片收藏,直到经济上遇到困难才动起了敲诈钱财的念头。
三天后,警方在电话里跟小敏做的案情通报,让她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那个锅炉工被抓起来了,并对其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她长吁一口气的同时,周身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想,真是世间百态呀,哪怕是一件小事也会令人心生悲凉。
她想跟警察说说刘哥借她钱赖着不还的事,又觉得太唐突了,人家警察一天到晚要忙的事多了去了,哪还顾得上管她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呢。算了,还是自己解决吧,等丈夫再回来,就拉上他一块去讨,凭丈夫那一身孔武还不吓他刘哥个半死呀,即便是他敢胡叻叻她和老黄的事,为人憨厚的丈夫也不会信他的。
9
浴池因为摄像头事件被查封了,小敏只好先回家里闲待上些时日。她想好了如果丈夫他们能把修路的款项要到手,她就跟着他去另外那个城市,在他身边找份适合自己干的工作,吃苦不算个啥,能赚钱就行,守着丈夫心里边也踏实。
小敏在家里歇息的第二天上午,她的手机响了,接听竟然是保安刘哥打来的。小敏心里一喜,想肯定是这小子要还她钱讨他的对讲机的。可刘哥在电话里沙哑着嗓子朝她喊,快来吧妹子,你家我妹夫好像要跳楼呀。
小敏说你小子没安好心是吧,我看你是变着法地整蛊我,你编的瞎话要是假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刘哥说谁他妈撒谎谁是鳖犊子,围老多人看了,就在我们超市的对面交通大厦的楼顶上,都扯出横幅了。
小敏的心揪了一下,她赶紧说,兄弟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看见你妹夫了?
刘哥说看见了,千真万确,你快点来吧,来晚了怕是看不见人了。
小敏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软了,她摸索着找到钱包和房门钥匙,小跑着出了门直奔胡同口的街面,拦了辆出租车。跟司机说师傅您开快点,去家乐福超市对面的交通大厦,我赶着见人。
让小敏没想到的是,保安刘哥的话竟然应验了,等她赶到的时候,她丈夫和另外一个人已经像鸟一般从八层楼的楼顶飞了下去。他们滑翔的姿势笨拙而沉重,以极快的速度落了地。
小敏最终得到的缘由是丈夫跟他的老板都喝了酒,在屡次讨要欠款未果的情况下,采取了走极端的方法,竟然以死向世人做了明示,也给其他工友们一个没有办法的交代。
小敏的心一下子就碎了,她觉得她的心彻底地被一块巨大的玻璃割破了,有血汩汩地流出来,把头顶的那块灰白的云彩染红。她昏厥了两天之后,被老黄打了辆出租车送回到出租屋里。在路上老黄跟她说,你是受刺激太重了,得需要静养上几天。另外保安刘哥欠你的钱给你送回来了,公安部门的同志也答应尽快帮你解决你丈夫的事情,待领取补偿金时会通知你。
听了老黄的话,小敏的眼泪扑簌簌就掉下来了。小敏哽咽着说,啥补偿金她都不要了,她只想回家,回乡下的家里去,她要平安地陪爹娘过日子。小敏的话把老黄也说哭了,老黄一边拿衣服袖子抹眼睛一边说,放心吧妹子咱一定送你回家,等你身子骨硬朗了就送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