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代,频繁的战争造就了一批研究战争的人物,这便是兵家。兵家也就是军事学家。他们与专门带兵打仗的将军不同。他们也带兵打仗,但是却主要从事军事理论的研究,注意战略问题。孙武、孙膑、吴起、尉缭等便是这样的人物。秦国在军事上的战略决策,便是出自这类军事学家尉缭等人的主张,这些主张获得通过,并使秦最后统一了六国。
(一)战国的兵家
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将兵家放在《兵书略》中。《兵书略》又分《兵权谋》十三家,是“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兵形势》十一家,是“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变化无常,以轻疾致敌者也”;《阴阳》十六家,是“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兵技巧》十三家,是“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他对兵家的起源、作用及发展,作了如下的叙述:
兵家者,盖出古司马之职,王官之武备也。《洪范》八政,八曰师。孔子曰:为国者,足食足兵。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明兵之重也。《易》曰:古者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其用上矣。后世耀金为刃,割革为甲,器械甚备。下及汤武受命,以师克乱而济百姓,动之以仁义,行之以礼让,《司马法》是其遗事也。自春秋至战国,出奇设伏,变诈之兵并作。汉兴,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删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诸吕用事而盗取之。武帝时,军政杨繟捃摭遗逸,纪奏兵录,犹未能备。至于孝成,命任宏论次兵书为四种。
他所记录的兵书共53家,790篇。这是一段简要的汉以前的军事史。从班固所列的书目及作者名单,已可见战国时军事家人数的众多。频繁的战争,使军事学也成了一门热门学问。《兵书略》一开头便有两个孙子。一个是《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图九卷。师古曰:孙武也,臣于阖闾。一个是《齐孙子》八十九篇,图四卷。师古曰:孙膑。
孙武,字长卿,齐国人。齐景公十六年(公元前532年),齐国发生“四姓之乱”,田、鲍两姓与栾、高两姓贵族为争权而相攻。孙武出奔吴国。吴王阖闾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阖闾曰:可以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百八十人”。这便孙武操演美女,不从令者斩的故事。从中可以看出,《孙子兵法》经孙武所著的是十三篇。《艺文志》所说的八十二篇,是汉代成帝时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时,将后来附益的部分杂入,故成八十二篇。曹操所注的《孙子》也是十三篇,流行于今。1972年,山东银雀山西汉墓出土的《孙子兵法》竹简300余枚,十三篇都有文字保存,与宋刻本《十一家注孙子》基本相同。青海省上孙家寨也曾于1978年出土过《孙子兵法》木牍。孙武在吴帮助阖闾攻打楚国。《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说:吴国“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孙子认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他认为,军队是国家生死存亡的重要支柱。对于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有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所谓道,是“令民与上同意也”,即上下同心。天是天候、气象。地是地形、道路。将是统帅的素质即才能、修养、品质。法是军队组织、将吏职责、供应、管理等制度条令。从这五个方面来看“圣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他把战争作为一个系统的工程来考虑分析,既有政治的,也有经济的、思想的、自然的各种因素。因为战争是经济的消耗,所以他主张速战速决。他说: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
战争究竟是有损失的,他主张“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因此,“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但如果要打,就应该打歼灭战,“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在战略战术上则要求“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孙子的军事思想十分丰富,被称之为“兵学鼻祖”。
吴起(约公元前440-前381年),卫国人,曾任鲁国将军,魏国西河郡守。他早年曾拜曾申(曾参之子)为师学儒学,以后改学兵学。吴起在鲁,不得重用而入魏。魏国正在变法,李克说吴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吴起在魏为将,率军攻秦,两年中占领秦的临晋(陕西大荔东南)、元里(陕西澄县南)、洛阴(大荔南)、繠阳等地,黄河以西至洛河的大部分地区为魏所有。魏任吴起为大将,守西河,“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余则钧解”。魏文侯死后,魏武侯即位,受奸臣挑拨,被免去西河守。吴起赴楚,时年约57岁。吴起在楚国后,被任为令尹,佐楚悼王变法,变法后的楚国,“南收扬越,北并陈蔡,兵震天下,威服诸侯”。楚悼王病死后,楚国贵族在悼王治丧期间聚众射死吴起。吴起伏在楚王身上,以致群臣虽射死了吴起,但也射中楚王。楚肃王即位后,追究起射中王尸的事,楚国作乱的70余家,被依法夷三族。吴起临死也设计了死法,也算报了大仇。《艺文志》载吴起兵书《吴起》四十八篇。他的兵书在当时也很流行。韩非在《五蠹》中说,当时“藏孙、吴之书者家有之”。战国学者也盛赞吴起:
善用兵者,感忽悠暗,莫知其所从出,孙、吴用之无敌于天下。
有提七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吴起也。
吴起与秦战,舍不平陇亩,朴繡盖之,以蔽霜露。
吴起的著作传至现在,仅余六篇。他的军事思想是“必先教百姓而亲万民”:“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陈;不和于陈,不可以近战;不和于陈,不可以决胜。是以,有道之主,将用其民,先和而造大事”。对于治国治军,他的思想是:“必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这和他曾学过儒家的思想有一些关系。对于六国之军的特性及对付的办法,他也有一套措施。如,对付秦军:
秦性强,其地险,其政严,其赏罚信,其人不让,皆有斗心,故散而自战。击此之道,必先示之以利而引去之,士贪于得而离其将,乘乖猎散,设伏投机,其将可取。
对于齐、楚、三晋,也各有措施。其他几篇,分别为《治兵》、《论将》、《应变》、《励士》。对《吴子兵法》,近人有怀疑为伪作的。这是清人以后的说法,在明代以前还没有这种说法。但是,从其中的事迹及内容看,怀疑者的证据尚不足。它是先秦吴起的作品大约不成问题,经过后人整理、编次是显然的。它被汉以后各朝重视,宋人曾编入《武经七书》。在国外的日本、英、法、俄、德都有译本。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中说:“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孙膑是齐国人。阿为今山东阳谷东北,鄄为今山东鄄城北。孙膑生于公元前356-前301年。孙庞斗智是广为流传的故事。其实,传说故事毕竟不是历史,庞涓也是一位军事家。《汉书·艺文志》在《兵书略》兵权谋家中有《庞繢》三篇,在《诸子略》纵横家中有《庞繢》二篇,为燕将。我以为,庞繢即庞涓,一音之转。纵横家多数知兵,范雎、张仪是其例。庞涓的对手是孙膑。
孙膑到齐国后作了齐将田忌的门客。在齐威王与田忌赛马时,他给田忌出了一个用田忌的下等马对齐王上等马,用中等马对下等马,用上等马对中等马的办法,取得三比二胜的结果。这是运筹学的妙用。诸葛亮认为“此兵说也,非马说也”。将之称为三权。“兵之有三权也”,“得之多于弃也,吾斯从之矣。”“三权也者,以一权而致三者也。管仲曰: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呜呼!不从其瑕而攻之,天下皆强敌也”。诸葛亮将这“三驷之法”上升到军事理论上,给予了高度评价。孙膑在齐国帮助田忌于齐威王三年(公元前354年)用围魏救赵之法,使赵国免遭魏国围攻。于齐威王十四年(公元前343年)马陵之战中,解了韩国之危,同时杀了庞涓。孙膑兵法班固在《艺文志》中已有著录,《隋书·经籍志》已不见其名,可知是东汉以后失传了。1972年,在山东临沂银雀山西汉墓中出土了一批竹简,共440余枚,11000余字,被定为《孙膑兵法》。这些残简记录了孙膑的战争观以及选将、选兵、阵法以及处理不同形势的措施等。他认为:
夫兵者,非士恒世也。此先王之傅道也。战胜,则所以存亡国而继绝世也;战不胜,则所以削地而危社稷也。是故,兵者不可不察。然夫乐兵者亡,而利胜者辱。兵非所乐也,而胜非所利也,事备而后动。
简中“士”借为“恃”,恒势者常势也。指出在战争中不要依靠永远不变的形势,因为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他还指出战争的后果,要求不要好战,也不应贪胜,要有充分的准备。自己要有准备,对敌人则“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这样就可以以少胜多,“以一击十”。简中还讲了各种兵力作战的方法、各种阵法适应场合、作战失利的各种可能、选兵等问题。
战国时期的社会环境造就了这批著名的军事家。他们的军事战略思想孕育了当时的许多著名的战将,如白起、伍员、田单、李牧、廉颇、王翦、李信、蒙恬、王贲、蒙毅等人。其中一些将领在秦国最后统一六国过程中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除此之外,这些军事学家的军事思想还长期地给予后代兵家以营养,有些人甚至对世界军事理论也有不朽的贡献,如孙武、吴起等。
(二)秦之兵家
秦国从穆公以来,一直招徕列国人才为己用,这也是当时的列国形势形成的人才流动的大氛围所给予秦国的。百里奚、蹇叔等人是穆公时期的军事家,也是政治家。秦孝公以后的商鞅,既是变法的主角,也是军事战略家。他提出农战思想,提出要发展农业经济,足兵足食,认为这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物质基础。对当时六国如何统一,他认为解决的办法是用战争解决问题。他说:“名尊地广以至王者,何故?战胜者也。名单地削以至于亡者,何故?战罢者也。不胜而王,不战而亡者自古及今未尝有也”。他为了鼓励士卒努力作战,制订了赏罚规定,以在战场上的勇敢表现作为检验的标准和赏罚的尺度。在他的治理下,秦国的军队成了战国时最勇敢善战的军队。荀子说:“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这便是秦国的军队。对此,张仪在游说六国君主时也曾以秦军的勇武来恐吓六国君主。他说秦军作战时,不戴头盔,赤膊光脚向前冲锋,左手提着敌人的头颅,右腋下挟着俘虏。就是凭这样一支军队秦王政才能扫平六合,虎视神州。秦王政喜欢这支军队,在他为自己死后灵魂回归的陵墓旁,还安置了七千多尊陶俑,作地下冥军,以陪伴他在泉下孤独的灵魂和保卫他地下王国的安全。有的军事史将秦始皇帝也说成是军事家,这是有点过分了。不能因为他是皇帝他也就成了军事家。这恐怕是帝王万能论了。
促成秦王政统一六国的军事战略家另有其人。向秦王政作攻六国战略的有一位叫顿弱的人。他向秦王政说:
山东战国有六。威不掩于山东而掩于母,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秦王曰:山东之战国可兼欤?顿子曰:韩,天下之咽喉;魏,天下之胸腹。王资臣万金而游,听之韩魏,入其社稷之臣于秦。即韩瑰从,而天下可图也。秦王曰:寡人之国贫,恐不能给也。顿子曰:天下未尝无事也,非从即横也。横成则秦帝,从成则楚王。秦帝即以天下恭养,楚王即王虽有万金弗得私也。秦王曰:善。乃资万金使东游韩魏,入其将相;北游于燕赵,而杀李牧。齐入朝,四国毕从。顿子之说也。
从顿弱说的威不掩于山东而掩于母来看,这是秦王政平了繣?之乱以后将其母赶出咸阳的事。顿弱的建议,一是说明了韩魏在秦统一中的重要地位,欲统一六国,应先占有韩魏;二是以重金贿赂六国大臣。在此之前,秦昭王时,范雎便曾建议:“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则王之尺也。今释此而远攻,不亦缪乎!”这是对穰侯提出的越过韩魏而攻齐的战略的否定。其后,有尉缭。
尉缭是魏国人。秦王政十年(公元前237年)入秦。关于尉缭的生卒年钱穆先生定为公元前270年-前220年。尉缭向秦王政建议:“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王从其计,见缭亢礼。衣服食饮与缭同”。后来尉缭认为秦王政“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便走出咸阳。秦王政派人追上,封为秦国尉,成为军事长官。但以后未见尉缭消息。尉缭有兵书一部,曰《尉缭子》。过去有人认为这是一部伪书。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竹简中,有《尉缭子》一书的残简,可证此书不伪。《汉书·艺文志》兵书略兵形势中有《尉缭》三十一篇;诸子略杂家中有《尉缭》二十九篇,六国时,师古曰:刘向《别录》云,缭为商君书。对于战争,尉缭认为战争应该是“诛暴乱,禁不义”,“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主张义战,“凡挟义而战者,贵从我起”。他认为,“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植是支干,种是根本。这便是军事与政治的关系。他认为在战争中要注意人事,而不同意利用占卜等迷信手段。“天官时日,不若人事”。“举贤任能,不时日而事利;明法审令,不卜筮而获吉;贵功养劳,不祷祠而得福”。对于战术、料敌以及壁垒、号令等,都有详细的规定。
(三)《吕氏春秋》的战争观
《吕氏春秋》是文化整合的产物。吕不韦所召集的学者中也有兵家人物。这从《吕氏春秋》的有关章节中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关于战争的观点,关于战略的有些论述,既是参加编书的兵家人物的观点,也基本上是吕不韦的观点,起码一些最主要的观点是吕不韦的观点。因为它要得到吕不韦的认可,或者说事先便有吕不韦的意图。
《吕氏春秋》的作者认为,在人类发展史上,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必要的。
古圣王有义民而无偃兵。兵之所自来者尚矣,与始有民俱。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于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兵所自来者久矣。
他从黄帝与炎帝之战叙述起。他认为,有人说蚩尤发明了兵器,其实不对。蚩尤只是改良了兵器而已。没有蚩尤以前,人们便互相打斗。那时交战用的是树枝等,胜者为长。他对战争的这种认识,是具有朴素的唯物史观的价值。因此,他认为,“天下无诛伐,则诸侯之相暴也立见”。“故圣王有义民而无偃兵”。兵不能没有,但是“善用之则为福,不能用之则为祸”。关键在于用得善还是不善。这是对战争的辩证的看法。他主张用兵来“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黔首利莫厚焉”。所以,他不主张息兵。如果禁兵,是“息有道而伐有义也。是穷汤武之事而遂桀纣之过也”。顺着这个观念,他对战争提出了义的命题:攻伐之战都是义兵吗?他认为,如果不是义兵,便要救守。救守之法,首先是说服,说服不了便只有动武了。
行说语众以明其道。道毕说单而不行,则必反之兵矣。反之于兵,则必斗争之情,必且杀人。是杀无罪之民,以兴无道与不义者也。无道与不义者存,是长天下之害,而止天下之利。虽欲幸而胜,祸且始长。先王之法曰:为善者赏,为不善者罚,古之道也,不可易。今不别其义与不义,而疾取救守,不义莫大焉,害天下之民者莫甚焉。故取攻伐者不可非,攻伐不可取;救守不可非,救守不可取,惟义兵为可。兵苟义,攻伐亦可,救守亦可;兵不义,攻伐不可,救守不可。
战争的正义与非正义的区别,是一个极为睿智的命题,是对战争分类的杰出理论。而正义与非正义的标准是什么呢?他是以民来作标准的。他举出夏桀、殷纣、吴夫差、智伯瑶、晋厉公、陈灵公、宋康公这些无道的国王来说事的。这七位国君,“大为无道不义,所残杀无罪之民者不可为万数,壮佼老幼胎?之死者,大实平原,广堙深溪大谷,赴巨水积灰,填沟洫险阻,犯流矢,蹈白刃,加之以冻饿饥寒之患。于今之世,为之愈甚。故暴骸骨无量数,为京丘若山陵。世有兴主仁士,深意念此亦可以痛心矣,亦可以悲哀矣。”这是以人民受不受苦难来区别正义的战争与非正义的战争。如果是发动战争去攻打像桀纣一类的国君,那便是正义的战争。在论述的后边,他指出当今之世(战国当时),比桀纣更甚。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凡是有作为的君主、有仁心的志士,都为之痛心和悲哀。因此,对于诛伐这种无道的战争,如果提出救守,这是不分义与不义,不分是非,是助纣为虐,是“不肖者之幸”。
战争是从有人类以来便有的,如今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息兵禁兵是不正确的,也是不可能的;对于战争不应一概反对,战争有正义(义兵)与非正义(不义)的区别;其区别的标准便是对民的态度,挨打的是为民兴利,还是残害人民,如果征伐的是后者的话,那是义兵,就不应去救守,因此,要分明是非,看清是义还是不义。这些观点,从今天的观点看也是有道理的。因为这些思想充满了辩证法的智慧,而且他把民作为义与不义的评判标准,这是吕不韦的民贵思想在战争义与不义上的反映,是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战争观。在《怀宠》中,他进一步论述了,如果是为救民的义兵,即使进入被伐之国,“则邻国之民归之若流水,诛国之民望之若父母,行地滋远,得民滋众,兵不接刃,而民服若化”。他的这种观点,也多次为历史所证明。唐朝时黄巢入长安,民夹道聚观。以后因为黄巢自己对民不好,又走出了长安。李自成进北京也受到民的欢迎,后来因为骄傲和腐化退出北京。这是历史证明了吕不韦论说的正确。
在战略战术上,他主张“凡兵欲急疾捷先。欲争疾捷先之道,在于知缓徐迟后而急疾捷先之分也。急疾捷先此所以决义兵之胜也。而不可久处。”在战争中,要抓住时机,快速进攻,这是决定胜负的重要环节。对于将帅、士兵、兵器的关系,他指出:
凡兵势险阻,欲其便也;兵甲器械,欲其利也;选练角材,欲其精也;统率士民,欲其教也。此四者,义兵之助也,时变之应也,不可为而不足专恃,此胜之一策也。
他认为,兵不在多,而在于能战斗。“军大卒多而不能斗,众不若其寡也。”因此,要使兵士“必义必智必勇”,这是兵的“本干”。“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智在于因。什么是因?“因也者,因敌之险以为己固,因敌之谋以为己事”。这些智、勇,都要教之以义。教之以义,要人君爱人行德。“人主其胡可以无务行德爱人乎?行德爱人,则民亲其上。民亲其上,则乐为其君死”。
《吕氏春秋》从理论上论证了关于战争、将士、兵器、兵士、教育等各个方面,对秦的军事思想及统一奠定了理论基础。
(四)兵家与秦统一
秦王政访问顿弱,尉缭入秦,《吕氏春秋》出台,这三件事都发生在秦王政平了繣?之乱,重整朝纲,准备有更大动作的时期前后。这不是一种偶然的巧合,而是一种必然,是必然中的偶然。访问顿弱是秦王政平息了内乱以后睁开眼虎视东方时的一个行动。尉缭说秦王失意(不得志)时常自以身下人。繣?事件是秦王政行加冕礼后的一声当头棒喝。这一棒把这位青年人打醒了。他平息了叛乱,也感到了吕不韦的威胁,他觉得孤独。要知道,相党(以吕不韦为首)、后党(以繣太后为首)不是两个人,而是朝中的两大帮人。王党(秦王政为首)羽翼未丰满,秦王政的孤独感不是无因而生的。在孤独中他去找了顿弱。尉缭入秦,是看到了邻国发生“地震”之后,有自己的用武之地。而这时在孝公及以后几代秦王的辛苦经营之下,秦国统一之势已成,尉缭便到秦国来谋一碗饭吃,或者说展示胸中所学,成一番事业。这颗新星给了秦王政希望。《吕氏春秋》则是吕不韦要给统一过程中及统一以后的国家奉上一份治国蓝图,或叫治国大纲吧,也可以说是给秦王政的一本教科书。除了《吕氏春秋》是早有准备的以外,顿弱、尉缭之事都是内乱的启示。三件事因缘巧合,便相对集中到了这个时期。
战国以来的兵家孙武、孙膑、吴起等人的军事学说和战术思想,对秦国国君及将军们的影响自在不言中,他们接受了这份遗产。《吕氏春秋》关于兵的一些论述便是继承的产物,也是发展的结果。到了秦王政时期,前有范雎,后有顿弱、尉缭,将这些战略思想具体运用到秦国向东统一六国的实践,提出了远交近攻及高价收买豪臣的战略思想,使秦军东向的目标更加清晰,目的更为明确。战略既定,剩下的便是由著名的将领王翦、蒙恬、王贲、蒙毅、冯劫、冯去疾、杨端和、桓繥运筹帷幄,进行一城一国的具体战斗了。
战略思想已定,也得师出有名。在这样的情况下,《吕氏春秋》中的义兵思想便派上了用场。吕不韦在提出义兵的命题以后,举出了桀纣等人的无道,接下来的论述便是“于今之世”比桀纣更严重,人民更受苦。指的是谁呢?当然是除了秦国以外的东方六国了。那么,攻伐六国当然便是义了。《吕氏春秋》不是为理论而理论的。它的每一个重要命题,都是有现实针对性的。它将战争分为义与不义,是为秦攻攻六国作理论依据的。六国不义,秦出兵是义,打它们是?民伐罪,是伸张正义。我们说它将战争分为正义与非正义是进步的、有积极意义的,在于它以智慧的分析,对后人的理论及思想都有深刻的影响。
秦始皇帝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始皇帝统一六国后,志得意满地数落六国君主时说的话,便是《吕氏春秋》义兵论的观点。
秦初并天下,令丞相御史曰:“异日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已而倍约,与赵魏合从畔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寡人以为善,庶几息兵革。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自立为代王,故举兵诛灭之。魏王始约服入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荆王献青阳以西,已而畔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得其王,遂定其荆地。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兵吏诛,灭其国。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
这是始皇帝宣告的秦灭六国的原因。从这段状似檄文的言论看,六国确实不义,理当诛灭。历史是由胜利者写的,这又是一例。他用的便是义兵的理论。这一理论,始皇帝在东行郡县中仍然频频使用。《琅邪刻石》:“圣智仁义,显白道理。东抚东土,以省士卒”。“诛乱除害,兴利致福”。《之罘刻石》:“六国回辟,贪戾无厌,虐杀不已。皇帝哀众,遂发讨师,奋扬武德。义诛信行,威繦旁达,莫不宾服。”《东观刻石》:“武威旁畅,振动四极,禽灭六王。”《碣石刻辞》:“遂兴师旅,诛戮无道,为逆灭息”。《会稽刻石》:“六王专倍,贪戾繧猛,率众自强。暴虐恣行,负力而骄,数动甲兵。阴通间使,以事合从,行为辟方。内饰诈谋,外来侵边,遂起祸殃。义威诛之,殄熄暴悖,乱贼灭亡。”这些语言,不仅观点与《吕氏春秋》同,连文字也袭用《吕氏春秋》。
战略已定,师出有名,十年之间,六国一统,兵家之惠于秦大矣哉。
附:出土兵家资料
1972年4月,山东省博物馆和临沂文物组在临沂银雀山发掘的一号和二号汉墓里,发现了《孙子兵法》、《孙膑兵法》等竹简。一号墓出土竹简4942枚,大部分为兵书。《孙膑兵法》有简440余枚,11000余字。经整理为《孙膑兵法》,上编有《禽庞涓》、[见威王]、《威王问》、《陈忌问垒》、《篡卒》、《月战》、《八阵》、《地葆》、《势备》、[兵情]、《行篡》、《杀士》、《延气》、《官一》、[强兵]。下编有《十阵》、《十问》、《略甲》、《客主人分》、《善者》、《五名五恭》、《兵失》、《将义》、[将德]、《将败》、[将失]、[雄牝城]、[三度九夺]、[积疏]、《奇正》。文物出版社编有《孙膑兵法》单行本。([]号是原编辑所拟的篇名)
《孙子兵法》竹简,有三分之一与今本《孙子》大体相同。有1300字左右为今本孙子所无。计分为《吴问》,280余字,是吴王问孙子关于“六将军分守晋国之地”及孙子的回答。《四变》是说军队经涂、军、城、地四事,君命有所不受。《黄帝伐赤帝》、《地形》二、《程兵》。《孙武传》记孙子训练女兵事。郑良树《论银雀山出土〈孙子〉佚文》一文有较详考证。
《尉缭子》亦银雀山墓出土。郑良树有《尉缭子繨证》,以其他兵书,参以简本证之,多有新说。另有整理小组编的《简本尉缭子残简释文附校注》一文,载《文物》1977年2-3期。
1974年4月,秦始皇帝陵兵马俑三坑的发现,为有关秦军的猜测提供了实物资料。一号坑为方阵,车骑军组成,6000余俑,战车54乘。二号坑为矩尺形,有车、步、骑三个兵种,有陶俑1300余尊,立姿射俑172尊,坐姿射俑160尊,战车89乘,骑士116组。三号坑为指挥部。它以真实的面貌展示了秦代军队的兵种、兵器、阶层级别、装备、壁垒、指挥机构、号令等。
1998年,在秦始皇帝陵封土东南200米处,发现一个13000多平方米的陪葬坑,试掘的153平方米中,出土石质铠甲87领,石儿鍪43顶,马甲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