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小村庄在山洪的暴戾声中惊醒了。
他扯着嗓子,指挥惊慌失措的村人往南山坡撤离。
按户头点人数时,他的脑袋嗡地大了,自己的爹不见了!
“爹!”沿着村路,他一遍一遍地叫喊。只有没膝的洪水在路面上张狂乱舞。
爹早从支书的位上退下来多年了,却好管闲事,对村里的猪鸡鸭马牛羊都熟络着。这老头儿!他突然一拍大腿,疯了一样向村子方向奔去。
果然,爹佝偻着腰,牵着一头黑牯牛,正从坡下走上来。爹的全身湿漉漉的,就像刚刚耕了田,满身疲惫地收工回来。
爹身后的村庄,黄汤一片。屋顶没了,树在水中打了个漩涡,也没在水里了。这些,爹仿佛浑然不知。
他的心都要跳出胸膛了,眼睛鼓起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爹看着他的鼓眼睛,只淡淡地说:“给牲口开圈门呢。”
上到高坡上,他迟来的愤怒像找到突破口的洪水,喷发而出:“命都要泡水里了,还管牲口,就你逞能!”
声如炸雷,黑牯牛愣在那里,眼睛里淌出了两朵硕大无比的泪花……
爹叉开五指,梳着黑牯牛的鬃毛,仍是淡淡地说:“没事的,没事的。”
他心里被什么撞了一下:那年火烧山林,爹还在支书的位子上,爹也是这么一句“没事的”,随后领着全村战天灾,如今,山林已经是青青绿绿一片……
再回头,他分明看见那片浊浪翻腾的汪洋,是秋收过后裸露在风里的田野哩。透过田野,他的眼前浮起了春日里葱绿的稻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