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有句夸耀本埤名胜之流行语:“东单、西四、鼓楼前,五坛八庙颐和园。”所谓五坛八庙,五坛指天坛、地坛,日坛、月坛、社稷坛,八庙指太庙、奉先殿、传心殿、寿皇殿、堂子(古称国社,祭祀土谷神)、历代帝王庙、雍和宫、文庙(孔庙)。这些都是要有劳皇帝大驾、需周期性拜谒的圣地,不允许布衣草民随意进入的。
社稷坛名列排行榜,皇气逼人,勾起世间百姓的无穷想像。直到1914年10月10日,笼罩着社稷坛的神秘感才首先被打破:定名为中央公园,正式向全社会开放。其时清帝已退位,蜷缩于紫禁城之一隅(依照辛亥革命后与南北军代表订立的“含同”,本应迁居颐和园的),而三大殿以南各处皆划归民间政府管辖。后由段祺瑞等人挑头,各界人士踊跃捐款,赞助修理社稷坛,以辟作新时代的公园。开放的那天,第一批游客肯定觉得像做梦一样:只需掏钱买一张门票,即可自由进出于这皇家禁地,要放在从前,绝对是杀头之罪。
他们看见了什么?看见了拜殿(即今中山堂)与戟门(明代叫具服殿),看见了存放神牌、祭器及制作祭品的神库、神厨宰牲亭、退牲房,看见了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修建的“办公室”(值宿待漏),看见了供奉关公雕像的坛神庙〔后改建为工字形的四宜轩)。最重要的,是看见了大名鼎鼎的社稷坛:系用汉白玉条石堆砌的台型建筑,高两层,另加筑坛面五色土一层。底层方1782米,上层方1687米,坛面五色土方1492米。五色土是社稷的灵魂,依照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方位铺设,中央是黄土,东面是青土,南面是赤土,西面是白土,北面是黑土。正中必有一方石柱埋入土中,微露棱角,此即“社主石”,以土为肉,以石为骨。社稷坛啊社稷坛,是江山的缩影。这小小的台面上陈列着人类对天地万物的折祷与感激。“社为九土之尊,稷为五谷之长,稷生于土,则社与稷固不可分。”(引自《山堂考察》)稷生于土,而人是吃五谷杂粮成长的,追根溯源,人本身说到底还是受泥土呵护、由泥土捏成的。帝王将相,也知道自己不能例外。
当时由东门通往拜殿的御道尚存,此为天子祭坛时的必经之路。兴高采烈的游客们,都争先恐后在御道上“潇洒走一回”,尝一尝当皇帝的滋味。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这个地方从前仅有皇帝才能去,如今老百姓也可随便游览,使人大开眼界。社会上如此殷切期待着社稷坛开放,多为好奇心理所使,实在想看一看多年禁地里的景色究竟是什么样。”(引自建明《中央公园开放记》)社稷坛原本是“封建式管理”,南、北、西均未设门,惟独东面辟三座门,依次为社稷街门、社左门、阙右门,供皇族及衙役出入。此三门皆在天安门里。自从辟作公园,即在临长安街的南墙(天安门西侧)开凿一大门,并设售票处。
后来,中央公园又改名为中山公园,有纪念孙中山先生之意。置身闹市中心,园内的环境却分外清静,路畔的灌木修剪得极整齐,像被遗忘的一方净土,大隐隐于市,对于公园莫非也如此?
《大清会典》中记载:“凡祭祀之机,岁春祈秋报,皆以仲月上戊日祭太社太稷之神,以后土句龙氏、后稷氏配。”清代祭祀的礼仪异常繁琐,如迎神、上祭品、奏乐、献舞、上香、跪拜、读圭、出圭、送神、捧帛馔各诣晋位等,都要严格按照仪式的程序和会典的礼仪制度进行安排。
这一整套繁文缛节,别说让咱们身体力行了,即使站在旁边看一回,也会觉得眼花缭乱。
五色土都是血染的、泪洗的、汗浸的、火烧的、霜打的。社稷坛是天地之间的炼丹炉,使古老的神话在不同的火候下体现出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命运。土地犹如树木,也有着自身的年轮,乃至自身的规律。
社稷坛改作公园后,平民化的茶馆随即搬了进去,抢占这块风水宝地。生意自然很好。看来在天子脚下,卖大碗茶都能发财。春明馆、长美轩、柏斯馨这三个茶铺,成为中山公园最热闹的所在。在皇帝祭社稷的地方喝茶、聊天、着风景,何其逍遥?谢兴尧认为:凡是到过北平的人,哪个不深刻地怀念中山公园的茶座呢?尤其久住北平的,差不多都以公园的茶座作为他们业余的休憇之所或公共的乐园。谢兴尧对中山公园的茶座情有独钟,还因为有许多周游过世界的中外朋友告诉他: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是北平,北平顶好的地方是公园,公园中最舒适的是茶座。中山公园茶馆的老板真有福,白捡了一条这么精彩的广告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