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风凛凛的八旗,本是努尔哈赤一手创立的集军事、政治、生产三位于一体的组织。初期只有黄、白、红、蓝四旗,标帜以色彩相区别;后又增编了四旗,在原有四旗(称为整旗或正旗)的标帜上镶嵌了边角,即为镶旗。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合称八旗。既是一个小社会,又是一个大兵团。彼此呼应、众志成城,以弓强马壮、纪律严明,努尔哈赤与皇太极两位创业者,正是依靠这支千锤百炼的子弟兵,突起于白山黑水之间,与一墙之隔的明王朝分庭抗礼,对峙并且交锋。坐守长城的明军遥望关外圓八旗子弟从扬鞭跃马演变为提笼通鸟猎猎飘扬的八面战旗,既恨又怕。在他们眼中,这异族的旗幡是嗜血的,气呑万里如虎。
清帝进京之后立刻实行满汉分治,将内城的原有居民全部迁移到外城,填充以携眷驻防的八旗官兵:正黄旗驻德胜门内,镶黄旗驻安定门内,正白旗驻东直门内,镶白旗驻朝阳门内,正红旗驻西直门内,镶红旗驻阜成门内,正蓝旗驻崇文门内,镶蓝旗驻宣武门内。另外在西郊还设有三大营:圆明园护军营,蓝靛厂火器营,香山健锐营。
内城像一块大蛋糕,被八旗给瓜分了,共同拱卫着紫禁城。所有在旗之人都是吃皇粮的,定期领饷。全体成员均由国家供养,除了养在编的官兵,还要养他们的家属,那些因兵额有限而成为闲散人员的八旗男丁。可见八旗子弟无论兵民,不农、不工、不商、不牧,也照样能坐收渔利,而且是铁饭碗。
有人说:在那个时代,当兵不是义务,而是权利。八旗的规矩是“五口为户,户出一丁为兵”。按十几万的兵额来推算,京旗的总人口应在60万以上。这么多张嘴,长年累月地吃下去(况且还常办满汉全席什么的),再富有的国家也会被吃穷的。
老舍替八旗子弟画过一幅入木三分的肖像:“在满清的末几十年,旗人的生活好像除了吃汉人所供给的米,与花汉人供献的银子而外,整天整月的都消磨在生活的艺术中。上自王侯,下至旗兵,他们会唱二簧、单弦、大鼓与时调。他们会养鱼、养鸟、养狗、种花和斗蟋蟀。他们之中,甚至也有的写一笔顶好的字,或画点山水,或作些诗词一至不济还会诌几套相当幽默的悦耳的鼓儿词。他们没有力气保卫疆土和稳定政权,可是他们会使鸡鸟鱼虫都与文化发生了最密切的关系……就是从我们现在还能在北平看到的一些小玩艺儿中,像鸽铃、鼻烟壶儿、蟋蟀罐子、鸟儿笼子、兔儿爷,我们若是细心的去看,就还能看出一点点旗人怎样在微小的地方花费了最多的心血。”
从什么时候开始,八旗子弟不会骑马了,不会射箭了,不会战斗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八旗子弟退化为“不敢流血的青年”,只会闭关锁国,只会割地赔款,只会忍辱求和?他们的膝盖不再是铁打的了,他们的营盘、城池乃至江山,也不再是铁打的了。
在拆房卖地、倾家荡产之后,他们又将面临亡国的命运。他们,把祖传的基业全送进了当铺里。
这些“微小的地方”确实是旗人文化的典型之处。北京的茶馆是靠八旗子弟泡出来的,北京的戏园是靠八旗子弟捧出来的,但他们最终被自己所享受的文化给葬送了一一他们成了文化的牺牲品。这种文化不仅削弱了他们的武力,更磨损了他们的志气。旗人由骁勇善骑射的草原民族变为专事享乐、过寄生生活的特权阶层,其刚健剽悍的民族性格退化而为好逸恶劳、颓靡软弱,为京师一地民风的弱化提供了一个恰当的注脚。而生活要成为一门艺术,必有其铁定的前提一一富裕和闲适。
当敌人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时,八旗子弟已无招架之力。1860年的英法联军,1900年的八国联军,都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北京城。早已刀枪入库的八旗劲旅,匆忙披挂上阵,却一败涂地,作鸟兽散。真令人难以置信:努尔哈赤时代的雄风何在?此八旗非彼八旗?他们不仅在军事上、外交上输了,在精神上也输了。他们恍然醒悟了敌人无时不在、无所不在,而自身却又如此弱不禁风。仔细想一想,倾家荡产的八旗子弟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保不住,又如何能守疆卫国?当然,他们典卖的不过是祖传的房地产(俗称“吃瓦片”》,而皇帝与太后出手更为大方,动不动就割地赔款。难怪有人说:殖民主义者的使节是清廷的太上皇。所谓的《南京条约》、《辛丑条约》什么的,都带有当票的性质,是为了苟延残喘而赊借几天和平。
清帝退位之后,爱新觉罗氏对北京的统治垮台了,京旗也就随之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