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考古学家在电视上畅谈北京的宣南文化,提及了金中都。他说金中都遗存至今的只有一个湖泊和一座塔,再没有别的了。此言绝非危言耸听,这一个湖泊是指莲花池,一座塔是指天宁寺的宝塔。
据传说,金皇宫玉华门边的同乐园中有瑶池、蓬瀛等美景,其中既可荡舟、又可赏鱼的瑶池,即今日之莲花池。今广安门外滨河路的天宁寺,其前身是北魏孝文帝时的光林寺,隋时称宏业寺,唐时称天王寺,辽代改称大万安禅寺,并在寺后建起十三层高八角密檐式舍利塔,塔檐上悬挂着三千四百颗风铃,风起时如鸣佩环一当然,大多数已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陨落,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颗。天宁寺几度重修,又几度毁于兵火,惟独这亭亭玉立的宝塔却奇迹般保存了下来,成为辽金元明清数朝元老及最忠实的证人。在历史的长河中,它已带有航标的性质,是辨认辽南京和金中都旧址的重要依据。
成吉思汗曾率领蒙古铁骑三次包围金中都。第一次因缺乏攻城之利器,只好隔着护城河大骂了一通,随即扫兴地撤回草原。第二次,困守危城的金宣宗学得乖了,拱手献出绝色的岐国公主,以及金童玉女各五百人,还有大量金银财宝,此举使得成吉思汗都心慈手软了。然而,金贞祐三年(1215年),他还是毫不留情地攻陷中都。雕栏玉砌、绣帷彩缎令人目眩,将士们仿佛冲进了天堂般地大肆抢掠。成吉思汗实行“焦土”政策,一把大火整整烧了一个多月。成吉思汗的火炬,烧掉的不仅是金中都,还有辽南京、唐幽州城以及古蓟城。它们处于大致相同的方位,即当代的宣武区。所谓的宣南文化,有着比元明清时的北京城更为古老的积淀。
金中都是在辽南京的基础上翻修改建的,但工程浩大,汉化的倾向也更明显了。甚至可以说,它整个就是根据汴京克隆的,因其城市规划与宫廷体制,均刻意模仿北宋的汴京。不仅设计人员的思路同出一辙,而且最能够炫耀财富与标榜地位的诸多硬件一从玉樽金鼎到龙床香案,凡此种种,皆是直接从沦陷的汴都搬运过来的。这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一向在草原游牧的女真族,对大宋的物质文明无比艳羡,因而才有了照葫芦画瓢之举。
若干年后,金人的后裔一从白山黑水间卷土重来的清(初称后金),又把这种祖传的“拿来主义”发挥到了极致:连照搬与抄袭都嫌费事,索性一屁股坐进明王朝余温尚存的紫禁城里。北京由明转清,成了“二手货”一除城头悬挂的旗帜变了,几乎原封未动。说“鸠占鹊巢”或许不太好听,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来形容,应该也说得通吧。
说起金中都,必提“海陵王”(详见巧03“海陵王”)。海陵王的时代,金宋以淮河、大散关为界,苟延残喘的南宋俯首称臣,每年要进贡岁币银绢各25万。凡金主寿诞及其他佳节盛典,南宋使臣都会及时赶到中都祝贺献礼,即使像范成大这样的文化名流,也不敢有辱使命,只好屈膝向异族的君主顶礼膜拜,说不定还要违心地大唱赞美诗什么的。有什么办法呢,宋之君臣,算是遇见了劲敌与克星,自尊心受伤在所难免。蜷缩在临安的南宋小朝廷,偶尔也会错把杭州当汴州,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要观望远方的金中都的动静,瞧金主的脸色行事。硬着头皮北上的使者,要么是求和的,要么是纳贡的,总之就是要想方设法地搞好关系。每逢走近傲气逼人的金中都城下,恐怕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山外青山楼外楼,什么叫天外有天,什么叫一物降一物,什么叫弱肉强食。
泱泱帝都,巍巍皇冠,拥有者不见得是守护者,守护者不见得是其拥有者。然而不管是拥有者还是守护者,终究要化作尘土。甚至他们乐此不疲、智取肉搏所争抢的东西本身,也早已消散成了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