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73年,陕西临潼县的农民在距秦始皇陵不远处打井时,发现了日后被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的兵马俑。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北京人开始在西南郊的房山区琉璃河一带挖掘商周时期古文化遗址,范围包括洄城、刘李店、董家林、黄土坡、立教、庄头诸村,东西长35公里,南北宽15公里,分为居住址、古城址、墓葬区三部分。琉璃河(古圣水)自北南流,折向西南,继而又东流,形成的河湾地带,有一高平台(即今董家林村),直至20世纪60年代初期,地面上尚残存着一米多高的古墙体,后因农业建设而被平整。经考察,此乃古城的北城墙,全长829米。以此为线索继续钻探,又在地下发掘出东西两面城墙的大部分墙基,乃至两米多深的护城壕沟。古城的轮廓悄然浮出地面,城墙内侧的护坡,又与其东侧商末周初的墓葬区及西周时期的灰坑、窖穴、房基相交错。尤其是在墓葬区共挖掘出大、中、小型墓葬三百余座,及车马坑数十座,出土的蚌器、骨角器、玉石器、玛瑙器、陶器、原始青瓷器、漆器、青铜器及货贝等实物,总数超过万件。
通过细致的考证,终于得出惊人的结论:琉璃河商周遗址正是古燕国的始封地及燕都之所在。这无疑把北京的建城史大大地推前了,可追溯到三千多年前的西周初期。
远古时北京地区即有一个以晏(燕)为图腾、族徽和族名的大部落,估计是一万八千年前的山顶洞人或一万年前的东胡林人之余脉。在殷商之时,琉璃河一带作为原始的聚居地,就已基本成形。根据《史记》的记载,武王伐纣至牧野,破殷入商宫,杀纣后遍封功臣,“封召公于北燕”,“地在燕山之野,故国取名焉”。可见大约在武王灭纣那一年《公元前1046年),燕国作为诸侯国之一正式建国,位于琉璃河的燕都恐怕也是在那一时段建造或定名的。受封了燕地的召公保,系被周武王倚仗为左膀右臂的三公之一(另二人为周公旦和太公望),他让大儿子就任燕侯,在燕都当管家,自己仍留在朝廷里参政,辅佐君主。
和燕国同时受封的,还有个蓟国,都城大抵在今北京西南部广安门一带。“蓟、燕二国俱武王立,因燕山、蓟丘为名,其地足以立国,蓟微燕盛,乃并蓟居之,蓟名遂绝焉。”(引自《史记周本纪》)蓟、燕本是近邻,然而随着日后的发展,此弱彼强,经常为边境问题打架,直至公元前七世纪(东周的春秋时期),蓟国被燕国呑并,蓟都也就声明作废。燕国后来迁都蓟城,到了战国时期,跻身于七雄的行列,燕将秦开大破东胡,辟疆拓土千余里,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并修筑了其后成为秦万里长城一部分的燕长城。燕国长胖长高了许多,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陀、易水。秦灭燕后,将广阳郡的政府部门设在原燕都蓟城。西汉的卢绾父子,先后被高祖刘邦封为燕王,皆以蓟城为都。由东汉至隋唐五代,蓟城长期作为幽州府所在地。辽南京及金中都,基本上都是在蓟城遗址上改建的。
今广安门一侧,古蓟都所坐落的位置,树立着一根巨大的石柱,以纪念北京三千年的历史。这同样说得过去。不管是琉璃河的燕都,还是广安门的蓟都,从时间概念上皆意味着北京的建城之始。况且自公元前七世纪,两者在“名分”上即相互交叉并重合了。它们是今日之北京在三千年前的两大雏位于董家林村的古燕都废墟,堪称风水宝地:既有房山,又有琉璃河,爱山的仁者与爱水的智者都不会感到失望。而今,京广线铁路恰恰从遗址中部穿过,北侧又有车水马龙的京石高速公路。令人不经意之间仿佛迷失于风驰电掣的时光隧道,回到了那个群雄逐鹿、马踏飞燕的年代。
城址东侧,今黄土坡村西北,系燕侯及贵族陵墓较集中的区域,占地面积约五万平方米。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出土殉葬品中,尤其珍贵的是青铜铸造的礼器、兵器工具与车马器,上面大多铸有铭文或人名,为我辈了解其出处提供了一定的背景资料。尤其那百余件青铜礼器,某些甚至铸“郾侯”(即燕侯)锋文及族徽于内壁。当然,有的青铜兵器如盾饰,亦锛有阳文的“郾侯”及“郾侯舞易”之铭。
根据发掘琉璃河燕都故址所得出的结论,北京市文物事业管理局正式宣布:公元前1045年(武王伐纣那一年)为北京建城之始。也就是说商周改朝换代之日,北京的建城史便拉开了序幕。首先登场的,是西周的权臣召公和他的大儿子(第一代燕侯)。他们是北京历史上最古老的男主角。
在战国七雄里,燕国不是好欺负的。公元前316年,齐国的侵略军攻破蓟城,杀燕王哙,“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占领燕国整整三年。在这期间,受奴役的燕人闹起了复国运动,将在韩国为人质的燕太子迎接回国,同仇敌忾地进行抵抗。齐国只好“以土地换和平”,撤走了部队。燕太子继位为昭王,发誓报仇雪恨,四处招兵买马。经过28年的养精蓄锐,国富民强,“有带甲数十万,车七百乘,骑六千匹,粟支十年”。公元前284年,联合秦、赵、魏、韩、楚五国之师为帮手,共同伐齐。燕昭王派乐毅为上将,统率“多国部队”与齐军战于济西。齐军溃败,另五国即班师还朝,只剩下燕国一支孤军,不愿见好就收,而是长驱直入痛打落水狗。一口气攻下齐城72座(包括齐都临淄)。好不威风!看来燕昭王的报复心,不比那位卧薪尝胆、以三千越甲吞吴的勾践逊色。燕军以牙还牙侵占的72城,直到燕昭王死后,才被齐国收复。
燕国之所以反败为胜,因为出了个燕昭王;燕昭王之所以能扭转乾坤,在于他求贤若渴广泛吸纳各界人才。梁人邹衍入燕,昭王特意为其盖了座花园别墅(碣石馆),以师礼相待。他还采纳了参谋长郭隗的建议,于易水旁修筑黄金台,置百金于台上,悬赏招募天下有一技之长的能耐人。燕昭王礼贤下士的明主风度,在七国间传为隹话,连乐毅、剧辛等中原棄士,也不辞旅途辛苦,千里迢迢地来拜见这位知人善用的伯乐。直到千百年之后,仍有众多的怀才不遇者,无限神往燕昭王的风采。譬如唐朝的陈子昂,在黄金台遗址长叹:“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霸图今已矣,驱马复归来。”李白尤其如此,既恨不能跟燕昭王生于同一时代,更恨自己所处环境的污浊及世人的有眼无珠:“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珠玉买歌笑,糟槺养贤才。方知黄鹄举,千里共徘徊。”李白对当官的(包括唐玄宗》一向瞧不起。但可以肯定:燕昭王是他最崇拜的政治家。燕昭王,燕昭王,不仅在军事上,更在政治上,给燕国挣足了面子。
再往下数,燕国的英雄,只剩下一个荆轲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是的,他不曾流泪,却准备流血。或者说,他注定了要在秦宫的台阶上流尽最后一滴血。荆轲图穷匕首现,剌向秦王,虽未命中,毕竟为挽救即将沦亡于铁蹄之下的祖国尽了最大的努力。况且,匹夫手中的一柄青铜短剑,居然比六国的军队更具威慑力,令杀人不眨眼的秦王心惊胆战,差点没吓死。可以说这位千秋霸主一生中,只遇见过一位真正的敌人,那就是荆轲,除此之外,还没有什么使他感到过害怕呢。他头一回明白了害怕是什么滋味,荆轲给秦王补上了至关重要的一课。荆轲的匕首,是青铜时代里最孤独、最微小、但也最明亮的一道寒光。
最后的英雄一死,燕国也就完了。公元前226年,秦将王翦伐燕,攻占蓟城,燕王喜逃到辽东苟延残喘。四年后,秦军把无处藏身的燕王喜捉回,燕国彻底灭亡。最后的英雄一死,难兄难弟的六国也就完了,全部改姓秦了。荆轲为包括燕国在内的六国唱出了一曲悲怆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