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关入御史台大狱,与其子相约:平时无坏消息,送饭时只送菜和肉;如有不测,则改送鱼。一次苏迈托亲友送饭,亲友正好弄得一条鱼,便送入狱中。苏轼见鱼大惊,以为必死无疑,遂作诗与其弟子由诀别。《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忍受),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其一曰:“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今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此生为兄弟,愿来生再为兄弟。此情何情?
苏轼与其弟苏辙不仅是手足兄弟,从小一起生活、读书,而且在科举、仕途等方面又几乎有着同样的经历。苏轼三次出蜀赴京,均与苏辙同行;二人同榜考中进士,又同时考中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后苏轼因事入狱,苏辙一直积极设法营救苏轼,先是上书陈言,后又请求朝廷用自己的官职为兄长赎罪。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苏辙也受牵连被贬为监筠州酒税。元祐年间,兄弟二人又同时在京城任要职;而到绍圣年间,变质的新党又同时将二人贬至远荒。二人可谓仕途上同患难,共浮沉。
在北宋,甚至历代文学家中,没有哪两个亲兄弟比苏氏兄弟的关系更为密切了。二人不管仕途逆顺,不管是共处还是分离,他们都心心相印,不仅书信往来,而且仅酬唱的诗作就达三百多首,或写相处之欢,或写别后思念,均情深意切,令人感动。身在仕途,兄弟时常分离,但只要有机会,兄弟二人即会相聚:苏轼贬黄州过陈,子由专程到陈和苏轼相处三日而别;子由被贬筠州,又至黄州和苏轼相聚半个月;苏轼量移汝州,专程到筠州看望子由;苏轼谪海南,子由贬雷州,二人又在滕州相会,同行至雷州。同胞之情,何其深也。
最能表达二人兄弟情谊的,大概莫过于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词了。
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苏轼因政治原因出为密州知州。本打算能与在山东的子由时时相聚,但时过三年,兄弟仍未相见。中秋佳节,醉后有感而作此词。序曰:“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其词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词的上片从人望月的角度写,连用几个有关月亮的典故,将自己入世与出世、仕与隐的矛盾与困惑表达尽致,而最终是要回到“人间”,回到现实;下片从月照人的角度来写,“每逢佳节倍思亲”。月圆而人不能团圆,自然会增加人的思亲之情,但旷达的苏轼,想到的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既然离别是无可奈何之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对方有美好的祝愿,结尾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二语,饱含了对子由深挚的慰问和祝愿,只愿兄弟二人能健康长寿,友情、亲情长存。尤其是“但愿”二字,将此视为唯一的愿望,实在感人肺腑。而这两句词,也可视为是苏轼向世间所有离别之人发出的慰问和祝愿。所以此词一出,广为传诵。难怪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此词历来公认为中秋词之绝唱,绝就绝在他喊出了人们共同愿望和心声。
苏轼称苏辙:“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初别子由》)认为苏辙不仅是自己的弟弟,而且是自己贤达的朋友。苏辙称苏轼:“抚我则兄,诲我则师。”(《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认为苏轼爱抚关切自己不愧是兄长,而在教诲自己方面则为师长。苏轼兄弟一生历尽患难,但时时心路同行。生则愿“人长久”,死则愿有“来生未了因”。其可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悠悠千载,至今人们仍将苏轼、苏辙兄弟的骨肉之情传为佳话,奉为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