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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贯坚持原则、办事公道的熊海山,认为古建华为人太霸道,荣光祖办事太专横,邰庚生作风太漂浮,他当天就向县委书记童世元汇报了邰庚生的旅游船撞翻船的事件。童世元十分光火,把邰庚生叫到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顿,要求严肃处理肇事者古建华。邰庚生说,村民上访的事,荣光祖已代表镇政府向村民做了满意的回答,村民的情绪完全消除,不稳定因素已经解决在萌芽状态,请童书记放心。至于古建华将吴桂撞下湖,完全是不实之词,实际情况是,吴桂两口子自己不小心,小舢舨撞在礁石上……童世元当然不相信邰庚生的说法,但他想到邰庚生是下届县长人选,又是选举前的非常时期,不宜将此事扩大,更不宜邰庚生未当县长,就为几个村民上访的事情,与邰庚生产生矛盾。于是,他也不再过问,只是指示邰庚生,对村民反映的集资款,要抓紧清理,把问题搞清楚,对古建华一定要严肃处理,避免村民继续上访,维护安定团结大局……

邰庚生感激童世元在这件可大可小的事情上给了自己面子,但想到自己要参加桃花村选区的选举,村民的情绪不理顺,对他是极不利的,回老家两天中,虽然是享受荣菊花、荣光祖父女的款待,接触“父老乡亲”不多,但他仍然感受到,村民们对他这位父母官,并不十分友好。这当然不是他的责任。他认为桃花岛的发展变化,是与他的权力和支持分不开的,比如村办轮船修造厂,没有他强行要计委立项,勒令银行贷款,现在不可能每年为村里解决百多名农民务工,替村里创收五十来万元;比如将桃花岛确定为风景区,比如村民要违规批点宅基地建洋房……他邰庚生真是为官一任,造福乡梓啊。尽管如此,古建华惹出的是非,还有荣菊花开发桃花山,仍带来许多负面影响。为了保证选举前理顺村民的情绪,也体现他办事公道正派,他责成荣光祖,要桃花村党支部书记荣树林认真开个会,批评教育古建华。

这两天,荣树林活得不痛快,太窝囊!村民们要求镇政府清理集资款,要求合情合理,也是当年他答应即将死去的古仁祥要做的事,更是他接任古仁祥的书记后,向支委一班子许下的愿:把明月湖工程中的问题查清楚,修好大桥。一晃五年过去了,大桥工程问题,仍然维持原镇政府定下的铁案:是古仁祥管理不善,财务混乱所致;豆腐渣工程留下的几个桥墩依然矗立在苦竹溪河中……他觉得愧对乡亲,愧对古仁祥,愧对自己的良心……现在,村民们的怨气越来越大,苦妹子吴桂,还差点送了命!昨天,荣光祖把他叫到镇政府,转告了邰庚生的意见:开个支委会,教训教训古建华。邰县长要参加桃花村选区选举,不要把这事闹大,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荣树林当然明白荣光祖嘴中的谁包括他在内!他当时不慎,咽下的苦水,现在仍然浸泡着他的心。他和支委徐俊芝交换了意见,准备好会议议题,希望徐俊芝能支持他的工作。但对两个重要议题,徐俊芝不同意他的观点,特别是对古建华撞翻吴桂的事,徐俊芝不同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应当坚持原则,把问题的严重性说深说透。但荣树林说他有难处,又说如果坚持要处理古建华,马上要进行的选举可能会出麻烦,徐俊芝便不再坚持了。

公司急需办的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但徐俊芝仍然按时参加支委会。不仅仅会议重要,作为一名最基层的党组织领导成员,她应当起好作用。

村支委会一开始,荣树林就定下调子,研究四件事:一是批评教育古建华;二是做好选举工作,要求党员带头,实现组织的选举意图;三是研究与恰怡旅游公司签订开发桃花山协议;四是筹备重修明月湖大桥问题。

一个缺乏战斗力的农村党支部举行的会议,一般说都是东拉西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像荣树林这样,拟出堂堂正正四个议题来,还不多见,也算很正规了。那些支部委员,也不像镇啊县啊一级组织那样,个个常委都要讲一番重要性呀,事业心呀,责任感什么的,更没有长篇大论讲现实意义、历史意义、深刻教训等等。所以,荣树林一提出,七个支部委员七嘴八舌说:建华那牛脾气,得好好治治,别动不动就骂娘,就行了。荣树林看看徐俊芝,示意她有什么意见。

徐俊芝在七个支部委员中,说话自然是有分量的,倒不是她是拥有几百万资产的委员,仅仅是因为她正直的为人,热心公益事业等,委员们就很拥戴她。但今天她对古建华撞翻吴桂的事,缺乏热情,更无主持公道的积极性。徐俊芝不发言,荣树林让古建华表个态。古建华笑嘻嘻地说:“哎,我为村民办事,请来邰县长,还拉来几百万的投资,很苦吧。但没想到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了,惹得几家不愿。嘿嘿,我还没注意,吴桂那堂客,泡在水里,衣服把身子裹得紧紧的,身材还细腰粗屁股的,好看多了。以后她男人大运就更喜欢她了。”委员们哈哈笑了。一支烟没有抽完,就算了结了。研究选举事情,荣树林一再强调:“要保证实现县委的选举意图,第一步是民主推荐好候选人,邰庚生不说了,那是县委定的,不能不推荐;另外还有两名候选人,镇党委的意思是推荐古建华和荣光宗。荣光宗是作为差额人选,只有他的席坐,没有他的话说,陪太子攻书嘛,大家也不要计较。俊芝,你说是不是?”荣树林希望徐俊芝出来说句话,或者公开表态,她愿意参与公开竞选。

徐俊芝正想怎么发言,支部委员、二社社长钟光荣马上反对:“这不符合选举规定吧?推荐候选人也要选民举手杆才行,怎么就由镇里说了算?”

荣光宗说:“钟老二,你别说那些屁话,县人大代表有什么当头?不就是吃几天油大么?稀罕个屁哟!我荣光宗开了个馆子,天天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村企业办公室主任和会计两个委员支持钟光荣的意见,这样就算三比三了,荣树林再次征求徐俊芝的意见。徐俊芝说:“光荣的意见,占理得很。我们讲村民自治,把选民推荐候选人的权利都剥夺了,还有什么自治呢?”

古建华心里暗暗好笑:我这个代表,是邰庚生选定了的,上可以升天,下可以入地,在桃花村,我古建华吼三吼,谁不抖三抖啊?民主推荐,这不是坛子里捉乌龟——手到擒拿的事?鉴于他刚刚才受到批评教育,不便多说,只是恨钟光荣不识时务。

荣树林打心眼里是不同意镇里违规指定候选人的做法的,希望徐俊芝能当选为县人大代表,真正代表选民说话。他见有四个委员都赞成要选民民主推荐,便顺水推舟:“那就开个选民大会,由选民推荐候选人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候选人还得报镇、县选举办公室批准,这叫光有民主不行,还得集中,党的一贯政策嘛,大家懂。”

接着,研究荣菊花投资开发桃花山的事,荣光宗说:“村民想到命里头去了,树林书记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哟,我举双手赞成!”

企业办公室主任和会计,事前得到荣菊花的承诺:恰怡旅游公司建成后,他们的子女都可以到公司找份好差事,所以一哄而起:“好得很,快点办!”“为村民找饭吃,该支持。”

荣树林又看着徐俊芝说:“俊芝,开发桃花岛资源,事关桃花村发展前途,你说究竟该怎么整才好?是坚持发展特色农村经济,比如说把花卉业做大做强,还是扶持旅游业,建好全县全市有名的旅游专业村好?村里这主意该怎么拿啊?”

“对,对,徐姐呀,你得多替村民们想想。”钟光荣说。

“荣叔呀,”古建华亲热地称呼荣树林,“这不是癞子头上的虱子,明摆在那儿吗?发展旅游业,短平快!短平快懂不懂?中国排球队的绝招,打遍天下无敌手!种花种草,日晒夜露,永远是黄泥巴脚杆做的事。我们不是讲城市化么,不是要奔小康么,旅游业,无烟工业,无烟工业懂不懂?就像日本鬼子,要发展,牺牲了几代日本女人,让她们去陪驻日本的美军睡觉,结果怎么样?日本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大国……”

“建华,你的意思是让村里的姑娘去陪那些游客睡觉啰?”钟光荣说。

“光荣,你吃了火药呀?一开腔就呛死人!我打个比方嘛!”古建华气冲冲地说。“再说,现在好多农村姑娘,说是到南方打工,谁不知道是去做皮肉生意,个个捞肥了回来,还洋洋得意呢。只要我们村里的女人守规矩,让其他地方的女人来把桃花岛炒热,哪点不好。”

徐俊芝发言了:“我认为,村民的承包地,性质还是集体所有,村民只有使用权,没有处置权。但村民种什么,怎么种,村委会无权横加干涉,这大家都清楚。既然地是大家的,该怎么处置,就得经村民大会讨论同意。这是土地承包责任制赋予村民的合法权益,任何人不得剥夺。现在问题是,我们没有召开村民大会,村民也没有授权给古建华同志,古建华就代表村民,与荣菊花的公司草签了承包地出让协议……”

“大妈,”古建华以侄儿的身份说,“你搞错了,不是出让,是转租。还有,转租的土地,绝大部分是林地,是非耕地!国家有政策,为了搞活承包地流转,或者为了实施规模化经营,允许农民转租承包地。这个政策你应当知道,你的花卉公司,不是转租了一些村民的承包地,才发展起来的?”

“建华,转租也好,出让也好,必须经承包的农户同意,这是大政策,谁也无权更改。建华你说,绝大部分是林地,也不是事实,我粗略算了一下,按荣菊花的规划,有近千亩是耕地。农田基本建设用地,不是特殊情况,是国家严禁用于开发建设的,就是占用,也得经上级批准。因此,我个人认为,古建华代表村委与荣菊花草签的协议,是违反土地承包政策的,是违背村民的意愿的,也是无效的。我提醒大家:一年前,我也曾想在桃花山搞娱乐项目。这个点子肯定是个金点子。为这事,我专门找过熊海山主席。熊主席当时说:‘我们明月湖,之所以湖水清澈,就是因为有桃花山良好的植被;桃花山之所以植被好,风景秀丽,就是因为它得益于明月湖的滋养。它们唇齿相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去搞开发,把桃花山的树木砍了,植被破坏了,桃花山成了癞子婆娘,明月湖也会变成肮脏小姐!你这个规划,是竭泽而渔,舍本逐末,是干贻害子孙后代的蠢事。就是我同意了,环保部门、规划部门也不会同意啊。’我觉得熊海山的意见,讲科学,讲原则,就打消了开发桃花山的念头。毁坏耕地林地,搞餐饮业,娱乐业,这是害我们村民啊!所以,我个人意见,坚决反对。”

古建华说:“大妈,你说得那样咬牙切齿的,真是为村民呀?我听说,村民们高兴惨了,马上能找到现当当的票子,不愿意再脸朝黄土背朝天刨黄泥巴了,更不愿意种花呀草的了。大妈,你是担心没有村民替你的公司提供货源,断了你的财路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看到到手的钱落进别人包包里,谁不心痛啊。”荣光宗附和。

“建华,光宗,这方面的事,我不想在今天的会上占用大家的时间。只是希望你们不要把我说得那么一钱不值。说到钱,如果做正经生意,可能你们两人把脑髓挤干,把血汗流尽,这辈子也没有本事能挣到我那点钱了,是不是?我只是坚持,这事得经村民大会同意。”

徐俊芝态度强硬,荣树林暗中支持,钟光荣坚决反对,企业办公室主任和会计不表态,这事就只有搁下来了。荣树林说:“以后议,以后议。”

开发桃花山的意见统一不起来,下一个重新修建明月湖大桥的事意见更难统一了。徐俊芝要求村里给村民们办好这件好事,古建华和荣光宗坚决反对,荣树林呢,一个劲强调:需要花几百万啊,钱从哪里来?村民们的集资款还没法还,怎么修啊?荣树林最后表态,依然六个字:“以后议,以后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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