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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徐俊芝叫来公司的小游艇,先围绕着桃花山,在明月湖中跑了一圈。她发现从山上冲刷而下的小溪溪水,已经变得油腻腻的了。在一个叫老鹰嘴的地方,突然耸立着一个用白铁皮作顶,楠竹做墙的房子。在回水沟两边,过去挺立着的巨大松树,已被砍了不少,树林间,时隐时现着一些如棚如亭的建筑。山上那条盘旋而上的碎石公路,来往着装建筑材料的卡车。路两旁隐隐约约摆着一些摊点。

徐俊芝下了游艇,顺着一条碎石公路往上走。这条公路,绕着桃花岛后山,通往县城和陵江市,是小岛唯一的交通要道。但因它绕过后山,多走十来公里路,过去并没有现在这样的“繁荣”景象。现在,公路两旁,有钱的村民,也搞了些各式各样的临时建筑,高高矮矮,红红绿绿,错落其间。他们经营着发廊、火锅、麻将馆等。没有多少钱的村民,则在两边用塑料布搭成棚子,兜售汤圆、油炸饼、烤红薯。那些过去在俊芝花卉公司指导下种植花木的村民,看到徐俊芝,远远地躲着。躲不过的,便向徐俊芝诉苦,希望徐俊芝理解。

徐俊芝脸色虽然不好看,但也不便干涉。

从湖畔上去五百米处,陡然出现一座圆柱、绿瓦的牌坊式门楼。门楼上方,写着“恰怡乐度假村”几个镏金大字。徐俊芝看那落款竟是“童世元”,心里就一紧。徐俊芝早就知道,县委书记童世元,喜欢到处题写门牌。难道荣菊花非法开发桃花山,也得到了童世元的支持?牌楼两边的圆柱上,又是现任县长武艺题写的对联:观山观水察尘世炎凉;容天容地识人间荣辱。看来,荣菊花的开发项目,是得到县里头头的认可了。要想依法上告,迫使荣菊花放弃桃花山的开发,难度很大了。徐俊芝边走边看,信心不怎么足了。

徐俊芝两个多月没有上桃花山了,爬上山顶,看到山上突然冒出那么多的胡乱摆设在林丛中、溪沟边、水库旁的建筑物,真是大吃一惊。在山顶禹王庙旁,建有占地三百余平米,一幢一楼一底的仿古建筑。大厅外,挂着恰怡乐度假村的牌子。这儿就是荣菊花的办公楼了。这不伦不类的建筑,将古朴凝重的禹王庙风景破坏殆尽。禹王庙下方,原来是一座有三十来亩水面的水库。水库四周简单地砌了些碎石,淌了些水泥,便在上面搭建了些类似西安半坡遗址的草棚,竹寮,木窠。还有两家挂着“桃花山泉水鸡”、“明月湖麻辣鱼”牌子的饭庄。饭庄的污秽油物,就排泄到水库里。

整个桃花山,到处是弃土,到处是垃圾,臭气熏天。

徐俊芝来到禹王庙后面一座小平房前,这平房原来是二社的保管室。徐俊芝走拢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茶馆了。茶馆取名“光荣茶楼”,主人真是二社社长钟光荣。

钟光荣和妻子小翠姑正经营着茶馆,没有发现徐俊芝。徐俊芝便站在门口端详着。

钟光荣早年学得一手好字,文化大革命那些年头,他书写标语打头阵,名声儿炸响,身价儿特贵,皱纹纸般老脸,舒展开来,满秀气水灵。贫协主席的女儿小环,发誓要跟钟光荣传子嗣,后来,揪现行反革命,小环翻拣出钟光荣早年收存的有“封资修”内容的条幅,又发誓与人斗,不怕离婚。钟光荣离婚后,自然不写字了,笔墨纸砚,一起收拾进藤筐。现在,政治清明了,生活顺畅了,他写字的手艺,到处张扬起来了。

春节马上到了,村里人喜欢贴个春联,图个吉祥。钟光荣写字的绝活,便派上了用场。

钟光荣铺开红纸,良久,食指一捻,斗笔握在手中,在墨碗中一舔,“沙……沙……”一副春联挥就:

春吟春梦春意闹,福祉福年福寿长。

墨未干,有人排出5元,据为己有。

钟光荣又呷茶,又晃头摇脑,再舔笔一挥:

乾坤万里眼,天地一家春。

联子词韵高雅,对仗工稳,又有一股子豪气。便有人觉得只有自家才有颜面悬挂,手一挥“拿过来!”,随手扔过50元票子。钟光荣这一挥洒,撩拨得他的老婆小翠姑嗓儿痒痒,她的山歌清唱便开张了:

太阳出来照高墙,

照见情妹洗衣裳。

清水洗来白水浆,

打扮情郎去赶场。

小翠姑这边唱得委婉缠绵,那钟光荣一边悬笔泼联子,一边也大胆泼辣回应一段:

墙内开花墙外香,

河中溪水岸边凉。

唱个山歌丢过河,

声声应在妹心上。

“好……”茶客们吼叫助威,生意愈发火爆。

小翠姑是钟光荣半道拾回的伴儿。那年小翠姑随县剧团下乡唱戏,公社主任对她说,我老婆是个“黄牛屎巴”,没见过这么嫩生生的女人,看她脸蛋,捏得出水不?于是借收道具,使劲儿掐得小翠姑惊叫,引来和小环离了婚,正在尽力赎罪,做清洁的钟光荣。钟光荣一阵花拳绣腿,打得主任狼嚎鼠窜,主任找来一帮专政大军,将钟光荣绑了,翠姑剃阴阳头,游街示众。小翠姑丢了丈夫儿子,被撵下乡,找到钟光荣。钟光荣说:“我命不好哇,你跟了我,受得了苦?”小翠姑说:“我名声不好,你娶了我,更没脸没眼了。”结婚那天,来抓新动向的主任见松木棒门楣上只一副“一对新夫妇;两副旧心肠”对联,便只好吞口水罢了。

一晃过去二十多年,有文化的钟光荣也当上了社长,日子过得乐乐呵呵的。

小翠姑待钟光荣唱完,不急于回应,笑吟吟给茶客加水,不失时机地劝进三五个茶友,待大家等得恰到火候,又亮起了歌喉:

山歌不唱口不甜,

唱起山歌庆丰年。

合法经营致富快,

茶楼春满艳阳天。

一些茶友已从小翠姑口中学到不少山歌,不甘钟光荣夫妇独品独尝春色,便放下盖碗茶,抢在钟光荣面前应和了一段:

你爱唱歌把口开,

不唱春歌喜不来。

企业红火六畜旺,

勤勤恳恳好发财!

一个亮嗓,百口放声。你唱:

石榴花儿红通通,

幺妹摘来戴在胸。

科学种田收成好,

双学双比当英雄!

我和:

栀子花儿朵朵香,

单身汉子想婆娘。

勤勤恳恳置家当,

春风得意作新郎。

看到这场景,如果在平时,徐俊芝觉得,钟光荣能办个茶馆,正当经营,不搞赌博,应该是件好事。如今,荣菊花搞开发,搞娱乐设施,钟光荣过去是坚决反对的,但现在也来凑热闹开茶馆,徐俊芝感到,有被人出卖的感觉。

有人招呼徐俊芝:“徐经理,今天怎么有空到茶馆来啦?”

招呼声打断了钟光荣写春联的兴致,他急忙放下笔,走出来,将徐俊芝拉到茶馆外面一棵黄桷树下,有些畏畏缩缩地问:“徐经理,你来啦?”

徐俊芝说:“才十天半月没有见到你,怎么说话都气不粗理不壮啦?”

钟光荣吞吞吐吐地说:“光祖找我谈了三次,说菊花的公司要买社里的保管室,社员也想卖了算了。大家一商量,就卖给菊花的公司了。”

徐俊芝说:“既然卖给菊花了,你怎么又用它来开茶馆呢?”

钟光荣说:“临时的,临时的。菊花的公司还没有筹到钱,保管室没有拆除前,她又租给我经营个茶馆。俊芝呀,你知道,我这个小社长,拿他们没有办法……”

徐俊芝打断他:“你别说了。说是租给你,恐怕菊花没有收你一分钱吧?”

钟光荣嗫嚅了一阵:“我儿子要结堂客,没得钱,他天天闹……俊芝呀,我不像你那样,道理说不通,用钱打得通,我也是没得法,穷怕了。不过,我家花木还是要种的,你们公司的事,我肯定继续支持。我们社今年种植花木,比往年还增加了三亩多呢。”

徐俊芝没有听钟光荣说完,就离开了。钟光荣“出卖”自己,使她感到心里凉透了。

徐俊芝转过一个山峦,眼前出现一排排娱乐场所!这让她惊奇得不知所措。这菊花能耐真不小。还不到三个月吧,她竟修建起那么多的房屋来。尽管这些建筑粗糙,设施简陋,但由于桃花山独立于明月湖中,风景依然十分优美。到这儿来玩的游客,自己没有车的,必须坐游船才能到达,好赌嫖娼之徒觉得这儿十分安全,所以,游客很多。在水库两边的木棚里,挤满了打麻将、“斗地主”、“诈金花”的小赌客。其中也有桃花村里游手好闲的村民。徐俊芝行走其间,村民们便大呼小叫:“徐老板,搓几把!”“徐经理,玩玩。你找那么多的钱,给穷哥们发几个烟钱嘛。”徐俊芝推辞着,边走边观察。

一个叫夜猫儿的村民对徐俊芝说:“徐总啊,你哪会来玩这些小打小闹?要玩大的,到禹王庙旁边的大厅里面去。有兴趣的话,我带你去。”

“怎么,那里面是豪赌?”

“你懂得起哟。徐总,你刚刚当选为代表,鸿运来了,保证一赌一个赢!”

徐俊芝沿着回水沟,转过鹰嘴岩,就到了桃花山的西面。西面住着桃花村三社社员。这儿人多地少,过去管得严,守着明月湖这个聚宝盆,却舀水不上锅,是村里最穷的社。俊芝花卉公司成立后,三社就成了公司花木产品最大的生产基地。村民们依靠俊芝花卉公司,个个都发了财。现在,一些村民已经放弃花木种植,到东面去开馆子做生意了。一些种植户,也不再向公司供货,将产品直接卖给了恰怡乐度假村。徐俊芝走在苗圃、花棚间,心里麻辣酸辛,一齐涌上来。实地看了荣菊花的开发项目,她的忧虑更重了。不说荣菊花的开发没有完善规划、立项、征地或租地等手续,不说荣菊花这些急功近利的项目档次如何低劣,经营如何粗放,也不说在风景区搞污染环境的餐饮娱乐业,是短命的。单是农民受保护的耕地、林地的转包或者租用,就需要荣菊花花大力气解决好。一旦耕地林地的问题解决不了,上级来查处,荣菊花的公司就会灰飞烟灭。当然,那时,受损害的,不是荣菊花这样利用权力,以破坏性开发获取暴利的老板,而是当地的村民。

“胡三娃子,你这个挨千刀万剐的,遭天打雷劈的!你把娃儿读书的钱拿去输光了,娃儿怎么办哟!你个砍脑壳的胡天粗!你个挨枪子的败家子!”一个妇人的咒骂声从一块栽培着小榕树的苗圃里传来。徐俊芝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花木种植户胡大运的妻子吴桂在骂她男人。徐俊芝钻进长着拇指粗榕树的苗圃里。苗圃经管得很仔细,一根杂草都没有。胡大运低垂着头,用竹竿支撑着榕树苗,防止它倒伏。妻子吴桂一边用塑料带捆树苗,一边哭哭啼啼骂丈夫。

胡大运也和徐俊芝一样,有个苦难的青少年时代。那年,胡大运的父母,在农业学大寨修反修坡时,双双被垮塌的石堤砸死,留下他和弟弟胡萝卜,成了孤儿。过去由生产队提供基本口粮活命。土地承包后,十六岁的胡大运带着弟弟种地,熬过了孤苦伶仃的童年。胡萝卜稍长,便跟着村里的小流氓,学会偷窃摸扒,离开家到处流浪。哥哥管不住他,但还得供他吃和穿。胡大运与吴桂结婚生子后,生活更加困难。两口子合穿一套破烂不堪的衣服。男人出门种地,妻子就只有光着身子在家。俊芝花卉公司成立之初,徐俊芝首先扶贫的对象就是胡大运两兄弟。无偿向他家提供树苗、花草,教他们学会了种植,他家才渐渐解决了温饱。现在两口子还修了三间瓦房。儿子也在中学读书了。可是,胡萝卜却恶习不改,好逸恶劳,作奸犯科,成了村里的恶人,受古建华等人利用,做尽坏事。

“三娃子,又欺负吴桂啦?”徐俊芝和胡大运开玩笑。

胡大运抬头望了一眼,闷声闷气,只顾捆绑树苗。

吴桂见到徐俊芝如见救星,拉着她的手,泪水长流,向她诉说最近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从吴桂断断续续的陈诉中,徐俊芝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荣菊花的恰怡乐度假村,边施工边营业,便招了些村里的小伙子、大姑娘到度假村干活。小伙子主要从事搬运和保安,姑娘们则多是搞赌场、餐厅、旅馆的服务工。胡大运的弟弟胡萝卜,前次因撕毁了选票,被派出所拘留了十五天,回来后,找到古建华闹。古建华便求荣菊花给他找了个保安活干。胡萝卜见那钱来得容易,便叫哥哥也去干了每月六百元的勤杂工。恰怡乐度假村的所谓业务,就是赌博。胡萝卜整天就赌。输的多赢的少。时常向哥哥借赌资。一个月下来,已借了六七千元钱。胡萝卜不仅自己赌,还动员哥哥也参赌。胡大运赌了四五次,回回赢钱,便也上了瘾。但后来就尽是输了。昨天晚上,胡大运输了一千多块……

“徐姐呀,大运不成器,我这个家要败了哟,你看我们啷个办呀。娃儿明年要考大学,存的万多块钱,是给娃儿准备的,败家子拿去输光了呀……”吴桂又哭起来。

“桂,你别哭了,我保证以后不去赌了。”胡大运终于嘟哝出一句话来。

“你别去菊花那儿干端茶扫地的事了,给我马上回来,还是种植花草,收入稳当。”吴桂说。“徐姐呀,我们对不起你,刚刚出土的花草,都卖给荣菊花了。是大运背着我干的,不讲良心的东西!以后我们种的花草,还是包给你们销。你正派,我们还是相信你们。”

徐俊芝说:“大运,你们出产的东西,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不会干涉。但你放弃好端端的赚钱路子不走,去帮那些赌博的人站岗放哨,甚至自己也去参与赌博,我就得说你几句了。不说菊花搞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害人,也不说那些花里胡哨的生意是否长久,单说你家,那么艰难地存了几个钱,你一夜之间就输了,对得起吴桂?对得起你儿子?”

徐俊芝不想再听胡大运两夫妇说那些感激的话,离开苗圃,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有四五个衣冠楚楚的汉子和娇声滴滴的女子,站在山峦上,神情飞扬,指指点点。徐俊芝走过去,看清了人模样,转身向另一方向走。但却被唤住了:

“俊芝呀,过来,我想听听你们公司的情况。”

说这话的是邰庚生。徐俊芝没想到会碰上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但面对邰庚生,徐俊芝总觉得少些勇气,少些志气。邰庚生身上,有那么一股震慑力,笼罩着她。她只得过去。站在邰庚生周围的,有胡进喜、古建华、荣菊花等,还有三个她不认识的男女。荣菊花拉着身边那三个男女,对徐俊芝说:“古妈,介绍一下。这是县城乡建委的周主任,这是县规划局的郎局长。他们是来检查我们公司开发的桃花山项目,特别是恰怡乐度假村项目实施情况的。你们认识认识,交个朋友,你以后有什么项目,也可以找他们呀。”

徐俊芝明白荣菊花向自己介绍这些掌握着开发商命运的官员的用意。她想问问这些官员怎么规划和审查桃花山开发项目的,邰庚生说话了:“俊芝呀,你现在是县人大代表了,时时处处要带好头,要做群众的表率哟。听说你们公司最近业务不是很好?怎么搞的嘛?积极参与农村民主政治建设,这很好,但你是全县树立的科技致富、勤劳致富的典型,你们公司走的路子,代表了农村产业结构调整、代表着全面建设农村小康生活的方向,是不能垮的!”邰庚生眯着眼,话语亲切,举止和蔼。

徐俊芝知道邰庚生言不由衷,以沉默回答他的关照。

古建华接着邰庚生的话头,幸灾乐祸地说:“邰县长,我们的县人大代表徐老板,现在哪有精力找钱哟。她过足了钱瘾,现在一门心思当好代表,然后呢,好去竞选县长主任什么的,该过官瘾了。她到处访贫问苦,替村民当家作主,村民们快叫她徐青天了!”古建华是上面钦定的县人大代表,被徐俊芝挤出局不说,因第一次选举不按程序办,让胡萝卜破坏了,不成功,还被县选举领导小组通报批评,不是荣光祖等保他,他这个村委会主任,也会被村民罢免掉!他恨不得活活吞下徐俊芝!

邰庚生说:“好哇,俊芝!我支持!你好好调查一下农业产业结构调整问题,农村精神文明建设问题。然后写个议案,你认为必要,我也可以署名,督促政府拿出解决方案。”

徐俊芝斜着眼睛盯了邰庚生一下,然后问规划局郎局长:“郎局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三年前,县旅游局搞了个保护我们桃花山风景区的规划。两年前,县委童书记来村里调查研究,到我们俊芝花卉公司座谈,也要求我们保护好桃花山的旅游资源,不准随意开发,不准乱建楼堂管所,更不准搞伤风败俗的娱乐项目。”徐俊芝指了指对面的建筑物,“我想问问郎局长,这些开发项目,是不是符合保护风景区的规划?”

规划局局长郎才有些措手不及,也不习惯被一个农民质问,他慢慢摸出烟,递给邰庚生等人后,点火、吐烟圈,舒了一口气才问:“徐经理,我们主张,一切资源,都应当在保护中开发,开发中保护。标准是什么呢?发展是硬道理!老百姓一要发展二要吃饭是硬道理!把桃花村建设成古风县一大旅游品牌是硬道理!徐代表,学学,好好学学再发言。”

徐俊芝不动声色:“这么说,郎局长是支持桃花山搞非法建筑,发展赌博业的了?”

古建华跳过去,戳着徐俊芝的鼻子:“大妈,你胡说些什么!哪个建筑是非法的?谁在搞赌博?你别以为当上了县人大代表,就头发昏,脑发胀!”

徐俊芝挡回古建华的手:“你别激动。不是非法的,当着邰县长、周主任、郎局长,把你们开发桃花山,建设恰怡乐度假村的立项、规划和土地征用等手续拿出来。如果没有,邰县长怎么说?如果有,请郎局长、周主任发话。”

古建华嘿嘿笑着:“大妈,当代表了,就敢逼邰县长表态,请周主任、郎局长发话?告诉你,桃花山建度假村,县里童书记,武县长,都大力支持。你没有看见他们的题词?”

“书记、县长支持,老百姓就不能提意见啦?你这个村委会主任,怎么当的?桃花山的耕地、林地,都是承包给村民的。是不是经过承包人同意?赔偿的方案有没有?建华,我告诉你,不妥善解决村民的赔偿问题,村民今后没有饭吃,会找你算账的!”

建委主任周永顺说:“你就是制造出全县爆炸新闻的徐俊芝?选民们以另选人方式选出的县人大代表就是你?不错,不错。”周主任目光异样地打量着徐俊芝,说不出他是赞赏还是惊奇。“徐经理呀,桃花山风景区的建设,我们建委研究过,有关手续,正在办理中。今天邰县长召集我们到桃花山,就是来听取村民的意见的。你有什么想法,村民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会仔细研究考虑的。这是如何贯彻落实‘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大问题嘛。”说到这里,他看一眼邰县长,邰县长只有点头。

徐俊芝听懂了周永顺的话外音,看来他是不支持恰怡乐度假村的违规开发的。“周主任,作为桃花村的社员,一方面,应该支持县里合理合法开发利用桃花山,富裕一方百姓;另一方面,也有保护桃花山资源的责任,更有依法维护自己合法权益的权利吧?因此,希望你们能理解村民们的正当要求。那就是:合理开发,依法建设,发展与环境、文物保护都要从长计议,集体、村民、开发商三者的利益都要兼顾。但是,你们看看,好端端的风景区,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禹王庙旁边,修了不伦不类的建筑。原来清澈见底的水库四周,到处是餐馆,污水、饭菜残渣四处横流。回水沟两边,几十棵上百年的古树,被砍了……周主任,看到这些,你们就不痛心?开发了,也应合法经营,加强管理。据我了解,度假村还没有建好,赌博之风却盛行起来。有的小打小闹,有的一掷千金。刚才我才了解到,村民胡大运,一晚上输了一千多元。他弟弟胡萝卜,已经欠下赌债近万元了!我们桃花村,过去民风纯朴,村民勤劳,无论是种植花木的,还是经营旅游业的,都诚实守信。可是,才短短两三个月,这一切都变了,你说这像话吗?……”

邰庚生打断徐俊芝的话:“俊芝,行了,行了。你说的那些问题,都是表面现象。我们要看到开发桃花山的本质嘛。本质是什么?就是刚才周永顺说的几个硬道理。”邰庚生巧妙地将周局长的观点纳入自己的主张,“所以,村民们理解支持,积极、自发地参与到桃花山的开发中。当然啰,问题是存在的。我们今天不是来研究解决问题的么?”

徐俊芝抓住要害不放:“邰县长,你们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将合法开发、合法经营的手续给老百姓看看?就是不落实怎么赔偿?”

古建华帮腔说:“大妈,你是工商呢,还是执法大队的?就凭你一个代表身份,有资格检查什么手续?说来说去,还不是恰怡乐度假村兴旺起来了,把你们俊芝花卉公司的生意抢了,你不服气?不服气你也办一个度假村嘛。就像那年,菊花购买了一艘桃花号旅游船,你们也跟屁虫似地买了一艘禹王号破船一样,和菊花竞争嘛。”

“你!”徐俊芝没料到古建华抓住自己的短处说,突然间也没想好回击的话,只得说:“恰怡乐度假村开发中,占了村民们承包的耕地、林地,其中有我租赁过来的几十亩花卉林木种植基地,不该问问?”

荣菊花一边盯着徐俊芝,一边思考着怎么应付她。她想出了好主意,又走过去拉着徐俊芝的手,娇嗔地说:“我的好古妈,你家那几十亩基地,我不是和建业哥说好了嘛,我们合伙经营,你的地不是作为投入,参股了么?我不是同意出资金,和你们一起修建明月湖大桥么?再说,我们公司总部设在县城,桃花山只是公司一小部分,办公楼还没有修好,你说的那些手续,都在县城总部。你到县城开人代会,我们再请你指导,怎么样?”

徐俊芝看着荣菊花那张笑脸,感到自己真是低估了这女人的心机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她想说没有合作的事么,建业确实多次和自己谈过,她也没有反对荣菊花的公司出资修建大桥。徐俊芝是个诚实人,怎么会否认呢?她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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