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芝刚刚从派出所回到公司,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办公室外响起一阵摩托车奔驰而来的声音。她以为是客户到了,出门迎接,闯进来的却是两位陌生人。他们出示了文化稽查的手续。
公司从来不与文化部门打交道,他们来干什么?但徐俊芝仍以一个成熟的企业家的热情,将他们请进办公室:“请坐。”叫公司办公室主任接待,“丽娟,倒茶。”
两位执法人员没有坐,旁若无人地在办公室东瞧瞧,西摸摸,嘴里不停地说:“没想到一个农村堂客,这么多钱!你看这办公室,比我们局长的还豪华奢侈!”
等两人看够了,咕咕地灌下两杯茶,徐俊芝问:“请问两位……”
矮胖汉说:“我们是县文化局稽查大队的执法监督人员。”
“啊,欢迎,欢迎,只是我们公司……”
干猴猴说:“我们是来罚款的!”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罚款文书,递给徐俊芝。
文化系统怎么会罚款到花木行业来啦?徐俊芝迟疑了一下,没有接。
“你是俊芝花卉公司的老总徐俊芝?还这么年轻?有钱人保养得好啊。”干猴猴眼睛是红的,目光是迷乱的。“你拒绝接受罚款处理?”
徐俊芝笑着:“你们说清楚嘛。我们公司的经营活动,好像与文化产业不挨边……”
矮胖子哗地一声从拎着的皮包里掏出一叠小册子,扔在徐俊芝那张巨大的大班台上:“你睁起眼睛看看,这不是你们大把大把地捞的钱,这是你擅自非法印刷的出版物!”
徐俊芝拿一本翻了翻,见是自己自编自印的《谁当选代表选民说了算》,心里就凉了半截,口里问:“这是我印的竞选资料,有什么不对?”
干猴猴拍着桌面:“你违犯了《出版法》,根据县领导的指示,罚款两万元!”说着很熟练地从口袋里抽了一张发票,“交不交钱?不交,坐十五天牢也行。徐老板,反正你的钱多得不知怎么用,还是交罚款划算,是不是?”
徐俊芝凭这些年来与执法监督人员打交道的经验,知道规规矩矩交罚款,是解除灾难的最简单易行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她没有与胖瘦两人多说,叫出纳马上带来两万元,交给了他们。两人收了钱,还不走。徐俊芝明白,又叫来司机王三:“小王,你把他们带到细雨轩去,陪他们吃中午饭。”
“徐老板,一个女人家,比男人还爽快。你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
徐俊芝说:“好,好,请以后多多光临指导。”
送走了文化稽查队的稽查人员,徐俊芝气得不行!一个企业,让那些执法部门,无根无据、没完没了地查来查去怎么得了?她不能让荣光祖等人挟权报复的行径继续下去!她得想法反击!怎么反击?她想起丈夫去世前想向她交待又没有机会说的情形,想起吕洁提供的农机水电局提供了三百万资金的情况……她决定去找荣光祖。
徐俊芝推开荣光祖的办公室,发现里面坐着荣光祖的妻子、红谷水泥厂厂长苟红英,红谷村支部书记、他的舅子苟红兵。他们见徐俊芝进来,三人都愣住了。
苟红英反应快一些,马上起身将徐俊芝拉到沙发上,十分热情地说:“俊芝啊,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越活越年轻,越来越有气质了!快坐。光祖,还不快给俊芝姐泡茶。”
苟红兵也伸了伸腰:“徐老板,听苟江明说,前次你到我们村考察,我忙啊,不在家,多多包涵啊。怎么样,我们红谷村条件不错吧?欢迎你来投资,欢迎你来扶贫啊。我们保证提供最好的服务。”
徐俊芝接过荣光祖递来的茶:“有苟书记的支持,我就放心多了。过些天,我上来和你们具体商议合作的事。”
荣光祖说:“徐姐呀,我这舅子其他不行,比如做生意呀,跑官场呀,替村民办实事还有些小九九,村民满意得很。不过呢,他们村穷啊。镇里要求他们加快发展经济,因地制宜办几个企业,就一个字,难。红英也想了不少办法,想扶持一把,在村里办了个水泥厂,效果还是不令人满意。主要是村民商品意识太差。你的公司能到那里发展,种花种草,技术要求不高,投入不大,村民容易接受。今天你来,是找红兵商量这事?”
徐俊芝冷冷地说:“今天我是找你谈过去修明月湖大桥中的问题的!”
荣光祖脸上的肌肉垮下来了:“修桥的问题?关我什么事,要找我扯?”
“有没有问题,你作为当时的总指挥,你应当清楚!我没有调查,也不可能在你们三番五次关押我,罚我的款,阻止我参与代表竞选的非常时期,来找你吧!”
荣光祖心里一阵颤栗!他脑子转得飞快:这女人掌握了什么钢鞭材料?我们采取了从取消她的候选人资格到查处“非法出版物”等一系列手段,居然没有把她的嚣张气焰打下去,现在公然找上门来叫板,他感到这个女人真是一个角色!掉以轻心不得!
“红英,红兵,你们出去一下,我和徐经理有正事要谈。”
“不用,他们也可以听听。反正苍桑镇的公事也好,私事也好,你荣光祖都把它们当做你荣家的家事在办!”徐俊芝话说得很尖刻。
苟红兵两兄妹还是出去了。
荣光祖恶狠狠地说:“徐俊芝,你想当代表,不去找你的老情人、老相好邰庚生使力,你盯着我不放,究竟想干什么!”
徐俊芝哆嗦了一下,单刀直入:“几年前,县农机水电局就给了三百万元,要你们退还村民的集资款,你们把这笔巨款弄到哪儿去腐败了?”
荣光祖心里一寒:“你从哪儿听说有这笔钱?说话要有依据!没有这笔款子,我怎么腐败?你是输红了眼,乱咬人吧?”
“邰庚生在旅游艇上当众说的,还有假?”
荣光祖松了口气。邰庚生那天当众说漏了嘴后,他找到邰庚生,已经商量好封住知情人嘴巴的办法。他说:“邰县长当时是说过这句话。后来,我们查了一下,没见到农机水电局划来的这笔款,我们就向邰县长要,邰县长回忆了一下,是他记错了。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你的老情人!他的甜言蜜语,你总爱听吧?”
“你这个流氓!”徐俊芝忍不住了,骂了句。“我告诉你,荣光祖,如果你们不择手段损害我的名誉,破坏我公司的正当经营活动,我不怕你们互相勾结!三百万的事,总有一天会弄个水落石出!你们在修明月湖大桥中的犯罪行为,总有一天会受到严惩!”
徐俊芝说完,出了办公室。
荣光祖在办公室呆呆地坐了半天,最后,他给邰庚生打电话,又被邰庚生骂了一顿蠢猪!
徐俊芝回来了,支持他的村民们,把她当成凯旋归来的英雄,要在桃花岛上最豪华的春韵宾馆给她接风洗尘。徐俊芝想,村民们这么关心她,支持她,应该感谢他们。她说:“不要乡亲们破费,我请客,请公司联系的所有花木种植户喝酒!”
徐俊芝的宴请,摆了满满一百桌,除围着古建华转和荣菊花的恰怡公司员工外,桃花村的花木种植户,个体旅游业经营户,全都来了。
村支书荣树林没有来。有人说,镇党委以荣树林带头闹事为由,要严肃处理他,正在镇里找他谈话。几户发了财,购有小车的种植户,提议开十多辆小车,到镇政府把荣树林接回来。徐俊芝坚决不同意,大家才作罢。
荣菊花也以徐俊芝儿子古建业合伙人的身份,出席了宴请,还大碗喝酒,大声说话,表示亲切慰问。接着,荣菊花把徐俊芝拉到一旁,悄悄问:“古妈,我问了爸爸,派出所关押你的事,跟他无关,是县里的头头定的。看在我的份上,你别计较。”
说起荣光祖,徐俊芝气不打一处来。但她又不好过分为难荣菊花,便说:“你难道还不了解你老子?他干过的缺德事,什么时候承认过?菊花,请你理解,我不会原谅他的。”
“假如,假如以后我和建业结婚,你也不原谅我爸爸?”荣菊花突然说。
徐俊芝凛凛一颤,说:“你认为还有可能吗?你离开建业以后,耍了那么多有钱有势的朋友,你舍得丢下他们,丢下他们的权和钱?”说到这里,徐俊芝悚然一惊:荣菊花此时提起这事,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想阻止我参与代表选举?是不是担心我盯着荣光祖等人的违法行为不放?
徐俊芝的顾虑是对的。荣光祖非法关押徐俊芝,被镇党委副书记、人大主席熊海山反映到县委选举领导小组,县委书记、组长童世元知道后,将荣光祖狠狠批评了一顿,还责成县委办公室下来调查,再作处理。荣光祖说是按邰县长的指示办的,童世元才息了怒,但仍要荣光祖向县委说清楚。荣光祖担心徐俊芝扭住那三百万不翼而飞的巨款不放,叫女儿荣菊花来做缓和工作。荣菊花正按邰庚生的策划,加快实施桃花山开发项目。这个项目成功与否,很大程度取决于桃花村村民的支持程度,而徐俊芝是桃花村村民的领头羊。这次她父亲荣光祖借“文件事件”和“非法出版物”,其目的是想将徐俊芝彻底搞臭,将俊芝花卉公司整垮。他们没有想到,荣光祖在苍桑镇的一统天下,被熊海山打破了,熊海山公开支持徐俊芝,还将此事捅到县委书记童世元那里。因此,邰庚生也要荣菊花去讨好徐俊芝,防止她将关押事件闹大。
“古妈啊,我还不至于变成你说的那么势利吧?再说,现在我的公司已走向正轨,经营的项目哪个不能合法赚钱,需要官气十足、铜臭熏天的人扶持?我希望你原谅我爸爸,支持建业和我联合经营桃花山的旅游业。今后无论你怎么发展,做生意也好,当官为民作主也好,多个像我父亲那样的朋友,多条路好走。”多年的商场摔打,荣菊花操练出随机应变的本事,长期与市侩奸商为伍,荣菊花虚情假意、讨好卖乖手段运用得驾轻就熟。她说得既入情入理,又泼辣火热。
“菊花,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段时间,我很忙,以后看情况吧。我对这事也没多大兴趣了。”徐俊芝说完,丢下荣菊花,到各桌去敬乡亲朋友的酒。
荣菊花心里哼了一声,小鸟依人般拉住徐俊芝:“古妈,我还有话要说。”徐俊芝站住了。荣菊花亲密无间地将嘴凑到她的耳边,“代表的事,你就不要去竞争了。”
“为什么?”徐俊芝觉得荣菊花话中有话。
“这还用问。古建华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他又是村里的舵爷,村里那帮游手好闲之辈,那些偷鸡摸狗之徒,还有天天寻衅滋事的恶棍,都是他的把兄弟。你是做正当生意的人,哪个你惹得起?把他们得罪了,以后你会有安宁日子过,有顺顺当当的生意好做?何必去争那个代表的虚名呢。”
“你今天是来吃酒的,还是来威胁我的?”徐俊芝有些失望,有些恼意。
荣菊花不理会徐俊芝板着面孔,继续说:“古妈,前次我答应你,如果你竞选上了代表,我资助你五十万元资金,为村民修好大桥……可是,这段时间,我们公司的业务也不好,还要运作一个大的开发项目,这笔资金可能有困难……”
“不就是五十万吗?我自己想办法!你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反倒激起我修好桥的信心了!”徐俊芝拂下荣菊花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走进大声武气喝酒的客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