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党支部书记荣树林听说派出所抓了徐俊芝,大吃一惊,赶到镇政府,找到副书记兼人大主席熊海山。熊海山听了,将手中的茶缸一搁:“现在是什么时候啊,还在搞以权代法那一套?简直无法无天了。”他拨了一个电话:“进喜,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镇选举办公室主任胡进喜进来,看到荣树林在场,忙递烟点火,以荣光祖的身份称呼:“幺爸,你老来啦。抽烟。”
“小胡,嘴巴学甜了,办事经呢,念歪了。”镇机关的干部,都知道荣树林是荣光祖的幺爸,很给他面子。今天,荣树林也倚老卖老,刺胡进喜一句。
胡进喜浑身不自在,嘿嘿笑着。
熊海山问胡进喜:“小胡,徐俊芝看文件,是怎么回事?谁告诉你那些选举文件看不得?啊?你拿鸡毛当令箭,拉破旗当虎皮,啊?还讲点公务员基本素质,职业道德不?”
胡进喜装着很委屈的样子:“这事我不清楚。我只是按荣书记的指示办事。”
“马上给派出所联系,趁事情还没有闹得我们镇臭名远扬,把徐俊芝放了。”
“得请示荣书记……”胡进喜软顶着。
“选举工作是我这个管组织的副书记管!办公室文件你管着,你不借给人家看,可以,你让她在你办公室看,行不行?或者你照本宣科,给人家宣传宣传这次选举工作的意义、做法,行不行?你不但不做正事,还胡说什么那文件是绝密件!什么绝密!这还不说,还随意抓人,知法犯法,你是不是嫌小主任委屈得很啊?”
“我这就去派出所传达熊书记你的指示……”胡进喜脸上冒汗了。
胡进喜没有走出镇政府大楼,就被二十多名村民挡了回来。
涌进镇政府大楼的,是桃花村的村民。这些村民,都是在俊芝花卉公司扶持下,种植花木致富的农民。特别是过去是特困户,现在脱了贫的村民,他们都对徐俊芝感恩戴德。听说派出所把徐俊芝抓了,先到村里,追着古建华要人。古建华是个有奶就是娘,见利就捞,见祸就躲的人,他见众怒难犯,只得“从实招来”,说是胡进喜的主意。于是,暴怒的村民便赶到镇政府。
“你们凭什么抓徐经理?”
“俊芝犯了哪条哪款罪?你们的依据在哪里?”
“把从哪个烂婆娘裤裆掉出来的胡进喜拉出来看看,谁给他权力乱关人!”
“镇政府是为哪家黑恶势力开的?专整好人?”
“还我们正当的选举和被选举权利!”
“严格执法,惩治腐败!”
村民们把胡进喜团团围住。有的不断怒吼,有的拥过去抓扯胡进喜。
“大家不要乱来,一个一个依次说。”钟光荣将愤怒无比的村民劝住,走到胡进喜面前,“胡主任,我们是桃花村选区的选民!我们要求镇里把选举政策规定给我们讲清楚!我们的权利是什么?我们的义务有哪些?选举有哪些程序?”钟光荣说话讲点策略。他不直接说要人,而是要求掌握了解政策。
胡进喜过去抓罚款,追大肚皮,惩治刁民,“为民排忧解难”,也被农民围攻过,但那是公事,他理直气壮,没有把农民放在眼里,该骂就痛快淋漓,该抓就放手大干,该罚就大刀阔斧。今天他刚受到熊海山的训斥,知道这事不正经,还沾点违规,他只得把屁股夹得紧紧的,不敢惹火烧身,把自己的饭碗砸了。有人抓下他的眼镜,甩了。他求饶:“我看不见了,我得走路呀。”有人吐了一口浓痰在他脸上,他衣袖一拐,抹了,还装笑脸:“有话慢慢说。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到会议室坐坐,听我解释解释。”
楼上的熊海山和荣树林,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迅速出来。见是桃花村村民,荣树林出面制止:“你们到镇里来反映情况,得懂点规矩,要有理有节,不能乱抓乱扯。”
村民们说:“你荣书记不能胳膊往外撇,要为村民说话,为徐俊芝撑腰。”有人说:“荣书记,荣光祖是你侄儿,官比你大,你一碗水要端平啊。”
熊海山说:“这是机关,不是自由市场,想逛就闯,想吼就叫。有话一个一个地说。”
熊海山的话没有说完,村民吴桂突然在熊海山面前跪下了,声泪俱下地说:“熊书记,你放了徐俊芝吧。她答应,今天帮我们家联系出售一万两千多株小叶榕树。她被关起来了,我那些树苗怎么卖呀?我儿子在成都治病,靠这两万多块钱交医药费呀。你放了徐俊芝吧,你救救我家小元吧。”
吴桂的乞求,触动了其他几个种植花木的农民,他们也一齐下跪,哭声一片。在钟光荣、荣树林的劝解下,他们才站起来了。但他们仍然不断向熊海山反映自己的要求。有人哭诉:“我家新引进的马蹄莲,要死了,徐俊芝答应进城请技术员来看看,十来亩,要是死了,我家就败了。”有人求情:“熊书记,我去替俊芝妹子坐牢吧。俊芝花卉公司不能垮啊。村里百多户养花的,种树的,都靠公司吃饭!”
熊海山万万没有想到,徐俊芝,一个妇女,能得到这么多村民的拥戴,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徐俊芝过去的所作所为,与村民们的利益息息相关,与村的经济发展牢不可分。我们作为一个基层政权的领导,如果也受到什么委屈时,百姓会这样站出来,做你的坚强后盾么?他感到,自己支持徐俊芝竞选人民代表,是对的。于是他明确表态:“镇里关押徐俊芝同志,是错误的,甚至是违法的。我们镇党委做了不该做的事,伤害了大家积极参与农村民主政治建设的热情,我向大家赔礼道歉。这也说明,徐俊芝依照《选举法》规定,参与人民代表的竞选,是符合法规的,体现了选民的意愿,我代表镇人大主席团,表示支持。村民们,你们回去吧。我答应你们,今天一定会让徐俊芝回家。”熊海山表态说。
“不行!我们要和俊芝一起回去!”
“我们要给俊芝接风,洗尘!”
胡进喜见熊海山在场,喉咙就变大了:“你们不要得寸进尺嘛。熊书记已经许愿了,你们还要扭住不放?徐俊芝既然进去了,出来也得办个手续什么的,哪有这么容易。”
村民们平息了的火气又呼地冒出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冲过去就给胡进喜一耳光:“日你个奶奶的!你他妈的没人管教,这副德性,老子替你妈修理修理你!”
胡进喜挨了耳光,借机倒在地上:“哎哟,打人了呀。熊书记,快救我呀。”
胡进喜成了落水狗之际,荣光祖从外面回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到机关闹事!还有没有王法?”荣光祖不知村民是冲他来的,说话气壮如牛,挥动的手势威风凛凛。
“哟,荣老六,才脱了几天衩衩裤哟,就认不到一个院坝拉屎拉尿,吃喝睡觉的人啦。”年龄比荣光祖大的钟光荣指着荣光祖鼻子说。
“荣光祖,左邻右舍的,你做事也太缺德了。是不是徐俊芝的生意影响你女儿发财?”
“荣书记,你大会小会说,要支持村民自治,要维护村民的合法权益。徐俊芝是县里的科技致富、勤劳致富带头人,是我们村选民举手杆选出的候选人,你凭什么把她给抹掉了?”
面对上访村民的责问和诘难,荣光祖比胡进喜老练和平静多了。他说:“我的父老乡亲们,你们说的有道理。但你们只是听了某些人的一面之词,不了解事情的另一面。据我调查,徐俊芝确实有违规违法行为,派出所请她去说清楚,也是关心她,挽救她,防止她在违纪违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再说,对她采取暂时的强制措施,也是镇党委集体研究定的。”
“光祖,你说的话就不实在了。熊书记是管选举工作的,他就不知道你们关押俊芝的事,他也不同意你们的做法。”荣树林气愤荣光祖当面撒谎。
“幺爸,你不了解情况,别在这里煽风点火!你怎么就忘了,维护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的责任?”荣光祖没料到他叔叔揭他老底,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才发现熊海山竟站在人群中间。他走过去拍拍熊海山的肩,“老熊,这事我正准备和你交换意见……”
熊海山回答很干脆:“那好哇。不过我得实事求是,镇党委没有研究过什么抓人的事。你不应该把某些人的个人行为,说成是集体决定,这会影响一级党委领导班子的威信!出了这事,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就是马上放人!”
“这……这……这太草率了吧?”
“什么太草率?是关人违法,还是放人违规?”熊海山指着还躺在地上的胡进喜,“老荣,你看看,小胡已经鼻青脸肿了,真要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上级来查处,我们才纠正?”
胡进喜听熊海山这么说,很委屈的样子,竟满口哭腔:“荣书记,他们凶得很!你要是晚来一步,我吃饭的家伙都要被他们收拾了。荣书记,那些文件,很透明,没有密级规定。”
“没有密级?当时你是怎么管理文件的?窝囊废!我马上……”
荣光祖话没有说完,村民们就拥过去,将他团团围住:“你龟儿子,一个月领了老百姓的血汗钱,就是这样整老百姓?”
“放人!不放,就不客气了!”
荣光祖指着胡进喜色厉内荏地说:“进喜,你惹的祸事,还不快兜着!去派出所联系,看看他们能不能通融一下,对俊芝嫂从轻从快处理。”
钟光荣听荣光祖这么说,一把拎起胡进喜:“走,我们一起去!”
上访的村民们,押着胡进喜,向派出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