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法拉利停靠在一家别墅前。
别墅,和照片中的一模一样。
这栋别墅,他占据了五年之久,却从来没有来过。
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母亲不是喜欢这栋房子,而是喜欢住在房子里的那个人。
向诺摇下车窗,静静地仰望面前的建筑,他想:如果,当初妈妈没有带走我,我会和惜若一起快乐地长大吧?
想到这里,向诺不禁觉得好笑,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幻想,在他的人生里是没有如果的。
向诺从车里走出来,依靠在车上,透过白色的栅栏望着庭院里秋千,一时,出了神。
“言若哥哥!”
“言若哥哥!”
惜若一连喊了好几声,向诺才回过神。
“言若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
向诺双手插在兜里,立起身体说:“刚来。”
“言若哥哥,之前我有去看你,可扬子说,你不让我来看你,为什么啊?”
“呃,这样你才不会乱跑,乖乖呆在家里休息。”向诺伸手摸了摸惜若的头发。
“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乱跑!”惜若抗议道。
“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欢迎我来喔!”
“哪有啊!恨不得请个交响乐团来欢迎你呢!”
“真的么?那交响乐团在哪了?”
惜若傻笑了一下,拽着向诺的胳臂说:“不和你乱扯了。言若哥哥,走,我带你参观参观我们家,真的很漂亮哦!我爸爸妈妈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惜若,”向诺深深吸了口气,盯着地面说,“扬子,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惜若一脸惊讶:“扬子,他都告诉你了?包括——”
“包括我的身世。”
惜若喜极而泣,一个劲地问:“你真的都知道了?言若哥哥你真的知道了?”
“知道我是哥哥,惜若你真的很开心吗?有没有希望我不是哥哥?”
惜若抽泣道:“当然开心了。我连做梦都希望有一个哥哥,希望有一个像言若哥哥一样的哥哥。现在,我爱死了上帝!”
向诺话里有话,他这么问,只希望找到一个答案。那个答案,他已经知道了。
“我也爱死了上帝!”向诺微笑着说,心底却反抗着:爱到希望上帝去死!
“那么爸爸妈妈呢?言若哥哥,你会试着接受吧?”惜若仰头,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向诺。
向诺避过她的目光,低低地说:“我试试。”
惜若满意地拖着向诺走进别墅的大门。
门开。
“妈——”
惜若躲在向诺身后,喊道。
夏母端着泡好的茶,转过身,在看到向诺的瞬间,手指一松,“嘭”地一声,壶碎了一地,地面上腾起一层水雾,水花溅了夏母一身。此时,她已经忘记水花的灼痛。
惜若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抓起夏母的手:“妈妈,有没有烫着?”
夏母摇摇头,木木地盯着向诺,眼里泛起一层水雾,渐渐失去了焦距。夏父顺着夏母的方向转过上身,他缓缓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向诺,又惊又喜,蹒跚地向前走了几步。向诺的心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稍稍片刻,夏母缓和了情绪,故作平静地说:“人年纪大了,手脚不听使唤!惜若,你朋友啊?快进来坐——”
“妈,言若哥哥都知道了。”惜若说。
夏母回头望着惜若,惜若点点头。
夏母有些不知所措,拘谨地冲向诺笑了笑,说:“坐啊!”
向诺深深望了一眼惜若,然后缓缓走到沙发前坐下。夏父也坐了下来。
夏母转过身对惜若说:“我去拿吸尘器!”
惜若摇摇头推着夏母坐在向诺身边,说:“爸爸妈妈,就和言若哥哥好好聊聊吧!”
“身体好些了么?”夏父首先打破沉默。
向诺点点头:“好多了。”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夏母小心翼翼地问。
“嗯。”向诺表情淡淡地回答道。
“你妈妈,她还好吧?”夏父问。
“我爸妈八年前车祸,去世了。”
“去世了?”夏母怜惜道,“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可怜的孩子。”
“还好。爸爸生前有不少产业。”
夏父似乎已经察觉到向诺的冷淡和警惕,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你一定很恨我们吧?”
向诺摇摇头:“不。当年的事情我已详细了解,错不在你们。只是,现在我们谁也无法挽回过去的一切。”
夏父低下头,双手搓着掌心,点头叹道:“是啊!我们改变不了过去的一切!”
“孩子,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夏母含泪问道,目光殷切,诚挚。
“我不知道。”向诺温和地笑了,抬起头注视着夏母。
他知道这么说很伤夏母的感情,但他真的不知道眼前这对只给了他一套DNA的夫妇能为他做什么。更重要的是,他还需要什么?他需要的,夏父夏母给不了他。
这样的答案让夏母既失望又慌乱。这样的气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站起来对向诺说:“你还没吃过饭吧?喜欢吃什么,尽管告诉我。”
“不用了。”向诺看看了表,解释道,“已经和一个客户约好了。差不多要走了。”
“不留下来吃饭吗?”夏父遗憾地问。
“今天恐怕不行。”
向诺站起来,先是向夏父鞠了一躬,然后又向夏母鞠了一躬,说了句:“抱歉。”
惜若从厨房走出来,怒视着向诺。向诺说的话,她全听见了。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如果是陌生人,他也不会这样冷淡。
“惜若,我有事得先走了。”向诺说。
“我送你。”
惜若和向诺走出屋子。
向诺拉开车门。
惜若突然质问道:
“言若哥哥,你没有想过试着接受吧?”
向诺沉默。
“你根本就不想给我爸妈任何机会。”
“惜若——”向诺喊了一声。
惜若的情绪愈发激动:“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来,不要来就好了。”
“这是你希望的?”向诺看着惜若问。
“我,我……不是这样的。言若哥哥,你试着接受爸爸妈妈好么?”
“惜若,我不想让你失望,可是我做不到。你爸妈,对我来说,就像陌生人。”
“陌生人?”惜若突然喊道,“如果不是扬子的妈妈私自带走你,这些就不会发生了。你又不是被遗弃的,你没有权力这么说。全都是扬子妈妈的错!”
“惜若!”向诺厉声道,“不要太过分了。你现在批评的那个女人,她是我的母亲,养育我的母亲,你不能污蔑她。对于我来说,养育我的人才是真实的。”
惜若咬着下唇,抹掉脸颊上的泪水,赌气地说:“去找你的真实吧!对于我爸妈来说,她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她是抢走别人孩子的人!”
说完,惜若丢给向诺一个背影离开了。
向诺一连喊了她好几声,惜若始终没有回头。
向诺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地追上去,拉住惜若的胳臂,惜若一脸孩子气地瞪着向诺。向诺呼了口气,沉默了几秒,说:“惜若,你真的不知道你是在逼我吗?你连一点点时间都不肯留给我。你否定的不是一个女人,也不是一个母亲,你否定的是她在这二十几年里对我付出的爱。你在逼着我去否定,去背叛。”
“言若哥哥,对不起。我不想逼你的。”
“给我些时间吧。”向诺拍了拍惜若的肩,转身离开了。
惜若望着向诺孤单的背影,眼角不由地湿润了。
向诺再次来到夏宅时,情绪已经平和了很多。虽然爸爸妈妈这几个字依然喊不出口,但他已经能平静地同他们一起用餐,聊一些公司的事情。偶尔,他也会帮着夏母修剪树木花草。
在花园的中央,向诺看见一大片吊兰,茎叶繁茂,向四处蔓延。
那一片绿色,让他心动不已。
更多的时候,向诺会坐在花园中央那一片吊兰前的秋千上,静静地看着惜若浇花。
有时,惜若会在一转身的瞬间跑到他身边,将水壶递给他说:“哥哥,轮你浇花了。以后,我们要分着做家务,我可不会因为你受过伤,帮你做家务哦!”
向诺总会单手接过水壶笑着说:“那以后我帮你吧!”
然后,拿着水壶走到惜若刚才浇花的地方,回头又看了一眼惜若,看惜若荡秋千,自由自在。他会用手抚摸着那些刚刚浇过的花,还有些湿漉,低低地自言自语道:“这样也好,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做哥哥也好!”
似乎,这样的生活,向诺开始接受。
转眼间,又是一个月。向诺的身体在飞速的时光里渐渐康复起来,所有的人都很高兴。唯独向诺很平静,像一个局外人。夜里,他常常望着床头柜上的药瓶发呆,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英文。有时,一发呆就是半个钟头,甚至一个钟头。他半生都不曾被什么支配,如今却被这小小的药瓶控制了,要被这种叫作免疫抑制剂的东西一辈子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