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宁
他们站在喜欢的梧桐树下,在心里默默地说:今生,就只要这份爱了。
年少的时候,他们相识。是在六月雨中的校园,木瓜渐熟,玉兰正开。他看她抱了满怀的书过来,嘴角浅淡迷人的微笑,突然就惊诧于她的美。一向羞涩的他,竟是傻傻地便挡在她的面前,说,嗨,你好。
那一年,他17,她16,正是青春里最美的时光,却是在相爱的那个瞬间,就懂得了别离。他已被保送读北京的大学,闲来无事,便跟随父亲,来这所学校,办理离校的手续。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天天跑来看她。几乎是拿了一辈子的好,来对她。她上课,他便在教室后的丁香树下,微微笑看着她;课间的十分钟,几乎是争抢来的,两个人面对着面,没有多少话,只是笑望着对方,帮对方拂去脖颈上花瓣的碎屑,而后微闭起眼,相互抵着额头,听彼此的呼吸,似乎这样,他们便会将这份爱,永远地留在彼此的心里。
从她家到学校的路,他牵手陪她走到第28次的时候,他很艰难地对她说了再见。但随即,他又说,明年的9月,在北京再一次相见。她笑着将泪哗哗流出来,而后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
一年后,她高考结束,却没有考入北京的大学,而是留在了这个满城丁香的城市。她抱着一年里他写给她的所有的信,在秋风渐起的校园里,走了许久,终于写信给他。只有短短的几个字,说:我会等你。这封信发出去的第二天,她又收到他的信,很薄,她略略迟疑,还是打开来。亦是短短的几个字:等你,一生。
那时火车很慢,从她的城市到北京,要坐三天的火车。只有每年的暑假。他们才能见面。有一次他们闹了小小的别扭,彼此说狠话,假期不再见面。可是在信发出去的那一刻,他们便都后悔了,立刻赶往火车站,买了去对方城市的车票。是到了彼此的学校,才从同学口中得知,他们的火车,曾经在某一刻,擦肩而过。他们站在喜欢的梧桐树下,在心里默默地说:今生,就只要这份爱了。
三年后,他被公派去法国留学,全国只有几个名额,他坚持要放弃,去她的城市工作。他的父亲,以断绝父子关系来要挟他,他的母亲,亦是日日流泪。那是极其注重个人履历的80年代,如果他放弃留学,他的简历上,将会有灰色的一笔。而以后的前程会受到影响,甚至他的父母,都会因此受到单位领导的谴责。她知道了,依然是短短的一封信给他,说,此生,我都会等你。
他在这句话里,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异国的土地。三年的留学时光,他把打工挣来的钱,都给她打了长途。而她,开始工作,钱不多,却怀着坐飞机去看他一次的梦想,拼命地攒钱。她的钱,还没有攒够,他就从国外归来。但他们却无情地得知,他的工作,已经被学校定下,他惟有选择留在北京。他试图辞职,但得到的,只有领导的警告。他是学校科研部门的主力,他所学到的知识,也惟有在这里才能得到发挥。她也一次次想要离开自己的城市,去北京找他,但病重的母亲,还有年幼的弟弟,都无法让她这么决绝地离开。
他们就这样一年年拖下来,只有在假期,他才能过来。依然是写信,每天都写,连送信的邮递员,都知道他们收信是多么地迫切,所以每每信来,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他们手中。他们还没有对这段马拉松似的爱情疲惫,双方的家长便都来劝阻。他们抱定了信念,等他的单位给他分了房子,将她的母亲和弟弟接到北京,这样他和她便可一生再不分离。
这样一个梦想,是被他的父母打碎的。他们千里迢迢地专门坐车来找她,求她放过他们的儿子,不再让他有牵挂。否则,他们就会真的与这个不孝的儿子断绝关系。她看他的母亲,与自己的母亲一样,一脸岁月的痕迹,终于还是流着泪点头答应,她再不会写信给他,而且迅速地结婚,让他彻底地忘记自己。
他就在对她的怨恨里,听从父母的安排,与一个不喜欢的女子结婚、生子,一过便是十年。而她,亦是在这十年里,嫁作人妇,且因日夜的操劳而被岁月无情地划下道道痕迹。但是他不知道,她的心底,始终给他留着一个空间。而她亦不知道,他有许多次,都要去找她,却都被并不爱他的妻子给挡住了。后来,他与她,便都离婚,彼此的父母也相继去世。却因为怕打扰对方的家庭,终是一年年孤单下来。
有一年他出差,路过她的城市,他突然就改变了行程,下车,来到他们相识的那所学校。木瓜已经熟了,许多小孩子在树下用长长的竹竿打。他远远笑看着,突然就有了去找她的勇气。
还没有走出校门,就在一棵丁香树下,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她。依然像年少时那样,抱着书,微微笑着向他走过来。只是,时光那么无情,她已全然没有了年少时美丽的容颜。可是,同样历经了岁月的坚韧的爱情,怎么能够因为这点小小的改变而碎裂他像初相识时那样,走过去拦住她,傻傻地说:嗨,你好。
她自离婚后,就搬到这所学校的附近,每日忙完,都会抱着书,来这所学校里散步。她一直期待着有这样的一天,他像年少时那样,向她走过来,对她说,嗨,你好。爱情跨越了20年,但她始终坚信,这份爱,依然会在穿越了这许多的光阴后,完好无损。因为,她说过,会用一生,等他。而他,亦是这样一次次告诉她的啊。
而今,这样一个木瓜已熟、芬芳四溢的秋天,他们终于等到这个诺言一点点地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