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智慧。
熠熠隙光,分于全曜。萤火难嘘,囊之亦照。我怀海若,取喻行潦。集《小慧》。
【经典诠译。
在冯梦龙看来,大有大之道,小有小之理。做人办事不能不注意身边之小人。
冯氏案例:警惕对手的伤人之招
不防人,等于被人算;少防人,等于被人用;多防人,等于治于人。以下例子可供参考:
“江彪”诸葛令女庾氏妇既寡,誓云不复出。此女性甚正强,无有登车理。恢既许江思玄彪婚,乃移家近之。初诳女云宜徙,于是家人一时去,独留女在后,比其觉,已不复得出。
江郎暮来,女哭詈弥甚,积日渐歇。江暝入宿,恒在对床上。后观其意转贴,江乃诈魔,良久不寤,声气转急。女乃呼婢云:“唤江郎觉。”江于是跃然就之曰:“我自是天下男子,魔何与卿事,而烦见唤?既尔相关,那得不共语?”女嘿然而惭,情意前笃。
“孟陀”张让在桓帝时,权倾中外,让有监奴主家,扶风富人孟陀倾囊结权,奴德之。问陀何欲,欲为成就。陀曰:“望汝曹为我一拜耳。”时公卿求谒让者,车每填门。陀一日诣让,壅不得前。监奴望见,为率诸苍头迎拜于路,共舆入。时宾客大惊,谓让厚陀,遂争赂陀,旬日积资巨万。
无故而我结者,必有以用我矣。孟陀善贾,较吕不韦术更捷。
“窦义”扶风窦义年十五,诸姑累朝国戚,其伯工部尚书,于嘉令坊有庙院。张敬立任安州归,安州土出丝履,敬立斋十数辆,散诸甥侄,咸竞取之,义独不取。俄而所剩之一辆,又稍大,义再拜而受,遂于市鬻之,得钱半斤,密贮之。
潜于锻炉作二枝小锸,利其刃。五月初,长安盛飞榆荚,义扫聚,得斛余,遂往诣伯所借庙院习业,伯父从之。义夜则潜寄褒义寺法安上人院止,昼则往庙中,以二锸开隙地,广五寸,深五寸,共四十五条,皆长二十余步,汲水渍之,布榆荚于其中。寻遇夏雨,尽皆滋长。比及秋,森然已及尺余,千万余株矣。及明年,已长三尺余。义伐其并者,相去各三寸,又选其条枝稠直者悉留之。所斫下者,作围束之,得百余束,遇秋阴霖,每束鬻值十余钱。又明年,汲水于旧榆沟中,至秋,榆已有大者如鸡卵。更选其稠直者以斧去之,又得二百余束,此时鬻利数倍矣。后五年,遂取大者作屋椽,约千余茎,鬻之得三四万钱。其端大之材在庙院者,不啻千余,皆堪作车乘之用。此时生涯已有百余。
遂买麻布,雇人作小袋子,又买内乡新麻鞋数百辆,不离庙中。长安诸坊小儿,及金吾家小儿等,日给饼三枚,钱十五文,付与袋子一口,至冬拾槐子实其内纳焉。月余,槐子已积两车矣。又令小儿拾破麻鞋,每三辆以新麻鞋一辆换之。远近知之,送破麻鞋者云集,数日获千余量。然后鬻榆材中车轮者,此时又得百余千。雇日佣人于宗贤西门水涧,洗其破麻鞋,曝干贮庙院中。
“智胜力”王卞于军中置宴,一角抵夫甚魁岸,负大力,诸健卒与较悉不敌。
坐间一秀才,自言能胜之。乃以左指略展,魁岸者辄倒。卞以为神,叩其故。秀才云:“此人怕酱,预得之同伴,先入厨求得少许酱,彼见辄倒耳。”
“易术”凡幻戏之术,多系伪妄。金陵有卖药者,车载大士像,问病将药,从大士手中过,有留于手不下者,则许人服之,日获千钱。
有少年子从旁观,欲得其术,俟人散后,邀饮酒家,不付酒钱,饮毕竟出,酒家如未见也。如是三,卖药人叩其法,曰:“此小术耳,君许相易,幸甚。”卖药人曰:“我无他,大士手是磁石,药有铁屑则粘矣。”少年曰:“我更无他,不过先以钱付酒家,约客到,绝不相问耳。”彼大笑而罢。△冯氏小慧之释用(一)
小点子小技巧《智囊》强调“以小识大”,即能从小处识破对方,以便吃其真心。在实际生活中,经常有些小人对小点子小技巧发生浓厚的兴趣,试图以此找到自己的“成功之道”。
绍兴年间,有个叫毛德昭的士人,非常敢说话,大骂剧谈,对客议时事,率不逊语。人们都不敢和他酬对,而他却神色自若,更加无所顾忌。后来,毛德昭来到临安。当时秦桧当国,许多人因言获罪。
有个叫作唐锡的人,在朝天门茶肆遇着毛德昭。他一向厌恶毛德昭的狂妄,就想捉弄他,坐到他的身边,贴着他的耳朵问:“君素号敢言,不知秦太师如何?”
毛德昭一听,吓得脸色都变了,急忙站起身,用手掩住耳朵,说:“放气放气!”疾走而去,唐锡追也追不上。
当时的临安城,到处都有秦桧派出的纠察、密探之类的差役,小涉讥议,即逮捕治罪,无怪乎这么敢言的毛德昭,也闻秦桧之名如见蛇蝎,不敢议太师了。
不仅市井茶肆、公府都堂,安插有秦桧的耳目;就连皇宫大内,也处在秦桧密切的关注与监视之下。
王继先就是秦桧安置在宫中的耳目之一。他本为开封人氏,建炎初年凭着高明的医术,得到高宗的宠幸,世号“王医师”,由于他奸黠善佞,怙宠奸法,引起朝中文武官员的不满,给事中富直柔劝谏高宗说:“王继先以杂流易前班,则自此转行无碍,深恐将帅解体。”
高宗因为王继先曾为自己治过病,舍不得将他赶出朝廷,就回答道:“王继先诊视有奇效,可侍书读。”
经富直柔等人一再地劝谏,终于将其贬至开州任团练使。王继先在宦海几经浮沉,多次落职,多次升迁。
韦太后回朝后,身染重病,宫廷多少医师都束手无策。高宗情急之下,想起王继先来,就将正休闲在家的王继先招至朝廷。王医师果真出手不凡,很快就治好了太后的病。为奖赏他的功劳,高宗特提拔他的儿子王悦道为阁门祗侯,不久又诏命王继先主管翰林医官局。
当时,王继先知道自己已被一些人所憎恨,就表面上一再推辞,表示自己无意于官场。吴贵妃进封,推恩迁奉宁军承宣使,特封其妻郭氏为郡夫人。
王继先先后为韦太后及吴皇后治病,深得高宗信任,渐渐地冠绝人臣,朝中无人敢与他作对,几乎能与秦桧平分秋色。
秦桧经过与夫人王氏的商议,实施了重要的一个步骤。
这一日,王家的奴仆忽然急匆匆地向王继先禀报说:“相国夫人来访。”王继先很奇怪,心想:这可是位稀客,今日造访不知有何贵干。不过,对相国夫人,王继先巴结犹恐不及,更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招呼夫人郭氏,出来迎接。
王继先夫妇早已听说相国夫人王氏,乃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朝廷御封的韩魏两国夫人,还有一个别称“冲正先生”,更是咄咄逼人,令人不敢仰视。在临安城人们的传闻中,王氏被形容成一个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母夜叉似的人物,甚至神乎其神地传扬说:“相国夫人王氏”几个字能止婴儿夜啼。
王继先夫妇来至府门前,见王氏已下了轿,连忙上前,施礼道:“不知相国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王氏微微欠身还礼,笑着说:“烦劳二位亲身相迎,不敢当。”
宾主客气地寒暄着,走进了王府的会客厅。郭氏是第一次见到王氏,觉得她和人们传闻中的王氏有天壤之别:中等的瘦削的身材,穿着一袭银灰色的锦缎衫裙,显得高雅华贵。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看上去和蔼温婉,而又颇有分寸,举止谈吐均不失贵妇人身份。郭氏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人们都把相国夫人说得那么可怕呢?
宾主落座之后,奴仆用青玉的托盘,端上了上等的西湖龙井茶。王继先请王氏用茶,并恭维道:“相国夫人大驾光临,顿令寒舍蓬荜增辉。”
王氏笑着回答说:“王相公的府第胜似天上宫阙,远非小小相府所堪匹敌。”
其实,这话倒并非王氏的过谦之词。王继先的府第,其豪华富丽的程度,在临安城王公显贵中数一数二,都人谓之“快乐仙宫”。为营造这座宅第,王继先强占民宅数百家,只因有高宗撑腰,无人敢过问此事。
对于王继先家的奢侈靡费,王氏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端起放在面前的一张用玛瑙、钿螺、翡翠和汉玉镶嵌成一幅鱼戏彩莲图的紫檀木几案上的茶杯。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她用嘴唇轻轻地咂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这一只天青色宣窑暗龙杯,欣赏着精美的名贵艺术。
见相国夫人不说话,郭氏有些局促不安,两只手不住地绞着一条丝帕。王氏觉察到了这一点,轻轻地放下茶杯,笑着问道:“敢问王相公祖籍何方?”同王继先夫妇二人聊起了家常,不时恰到好处地发出两声清脆的笑声,显得亲切而大方。郭氏暗想:真不愧是王宰相的孙女、当朝相国的夫人,说话、做事这么得体。心中暗暗对王氏佩服不已。
郭氏渐渐摆脱了紧张的情绪,几个人聊得非常投机。王氏突然沉默不语,等王继先二人都抬起头看她时,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说:“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王继先与郭氏都瞪圆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氏。
王氏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说:“我与王相公皆姓‘王’,五百年前是一家,有意叙拜为兄弟,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真是大大出乎王继先夫妇的意料,二人喜出望外,互相交换了一下惊喜的眼色,异口同声的说道此事甚好,王某求之不得,能成为相国夫人的干亲,是一件何等荣耀的事情啊,有了这个靠山,还怕谁呢?
当下王氏与王继先叙拜为兄弟。王氏与郭氏又互相见过礼,姊妹相称。王氏含笑对王继先说:“兄弟在陛下面前深得信任,皇太后太后面前也颇得器重,宫中之事,还望兄弟多多费心。”
王继先明白王氏话中之意,忙挺直身子回答道:“兄弟为姊姊做事,虽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悠悠此心,日月可鉴!”
王氏满意地笑了。
王氏回到相府后,就把拜访王继先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对秦桧讲述了一遍,秦桧连连点头,夸奖王氏的任务完成得好。
自此,王继先和秦桧表里援引,互相勾结。王继先常在宫中伺察动静,高宗与韦太后、吴皇后有了微恙,总是由王继先诊视,只要一服药,就可奏效,因此,高宗越来越宠信他。自从和相国夫人叙为兄弟,结交上秦桧之后,王继先专门联络内侍,窥探宫中隐事,挟制高宗,所以,权势薰灼,炙手可热,竟至招权纳贿,无所不为,居然珍宝充,富堪敌国。
王继先的所作所为,激起了人们的公愤。一名御史忍无可忍,大胆参劾王继先,恃有秦桧之援,贿赂公行。不料,高宗不分青红皂白,反而斥责御史道:“秦桧国之司命,继先朕之同命,汝敢妄劾么?”群臣听了此言,心一下子凉下来,从此没人再敢说王继先的过失了。
王继先倚仗着高宗的宠信,秦桧的援引,更加趾高气扬,肆无忌惮,于府宅旁另筑别馆,体制僭拟内苑,夺良家女子百余人为侍妾,畜临安名妓刘荣奴于馆内。王继先之子王悦道,闻镇江有娼金盼盼,妙于歌舞,矫称御前索之,迎养于馆内。父子二人整日在馆内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王继先常令妓女侍妾开筵奏乐,制为新歌新舞。后来钦宗成丧,禁止筵乐。王继先家却照常宴饮无误,令妓女舞而不歌,举手顿足,以为欢笑,美其名曰“哑乐”。
王继先还在湖州旧居,建筑大第宅一座,由临安载现钱二十万贯,前往堆垛,称为镇宅钱,令义子都统制王胜,相送前去。王胜绰号“王黑龙”,本为韩世忠部将,韩世忠退闲后为张俊所嫉,送建康军中效力。王胜深知王继先甚得高宗宠幸,遂投于王继先门下,拜为义父。王继先也举荐王胜可以大用,擢升为都统制。
王继先还暗中豢养无赖恶少五百人,制备桃花绣甲,刀枪棍棒及一切兵器,日夜训练,冀成劲旅。
王继先接受富贵人家的贿赂,荐其子弟获得官职。州县的大狱,犯人只要以重金贿赂王继先,就可得免。
王继先还在各处佛寺建立生祠,凡名山大刹所有,大半入其家。
王继先的子弟姻戚,盘踞于朝廷要职,又有高宗与秦桧这样的靠山,所以数十年间,无人能动摇他,秦桧死后,金人入侵,王继先日夜派人将贵重物品载运至吴兴,为逃走做打算。刘请高宗为作战做准备。王继先不怀好意地对高宗说:“新进主兵官,好作弗靖,若斩一二人,和好复固。”
高宗听后很不高兴,说:“是欲我斩刘乎?”正值这时,殿中侍御史杜莘老上书,列举出王继先十条罪状。秦桧已死,王继先失去了一个靠山,而高宗对王继先的宠幸已有所减,再加上公议藉藉,结果,王继先贬官福州居住,子孙永远勒停。放还良家子为奴婢者共百余人,籍没其家资数以千万计,卖其田园及金银,并隶御前激赏库,将海舟付予李宝。王继先垮台,天下人无不拍手称快。
相国夫人的一位干亲,便如此猖獗,那么相国的骨肉至亲、裙带贵戚,就更不必说了。
陆游所撰的《老学庵笔记》记载了一个“金猫赔狮猫”的故事:秦桧的孙女,被封为崇国夫人,人称童夫人,大概是小名吧。她豢养了一只狮猫,浑身上下金黄色的皮毛,状如小狮子,煞为可爱,是童夫人的宠物,寝食坐卧,形影不离。
可是,这只狮猫有一日忽然失踪了,这可急坏了童夫人,哭着闹着要爷爷找回狮猫。秦桧立刻限令临安府访求。兵官惶恐,步行求猫,凡是狮猫都搜捕来了,可是,童夫人看过后,连声说:“非也!”
临安府没有办法,就贿赂秦桧家的一个老仆人,询问童夫人的狮猫的状貌,画影图形捉拿狮猫,张贴于茶肆酒楼,大街小巷。但是,几天过去了,依然找不到狮猫的下落,大家都惶惶不可终日。临安府尹曹泳,即曾参劾李光之子李孟坚者,平日深得秦桧信任,恳请秦桧,愿以金猫赔童夫人之狮猫,这件事才画了个句号。
秦桧当国,王氏的亲戚,也都沾光做了高官。有个叫王子溶的,与王氏沾了点亲,为浙东仓司官属,郡宴必与提举者同席。陵忽玩戏,无所不至,提举者事之反若属官。不久,王子溶升迁为吴县知县,更加放肆。郡守宴客,方就席,王子溶遣县吏呼妓乐,即皆驰往,无敢留者。上元节吴县放灯,王子溶召太守为客,郡治乃寂无一人。还曾在半夜三更遣厅吏叩郡守的府门,说知县传语,必面见。郡守睡得迷迷糊糊,听说是王子溶发话,不敢怠慢,揽衣秉烛,狼狈不堪地出来问有何事,厅吏不慌不忙地回答道:“知县酒渴,闻有咸薤,欲觅一瓯。”守急取遣之,不敢计较。
可见,如《智囊》所言,识小才能识心,识心才能防人。△冯氏小慧之释用(二)
找到自己的跳板《智囊》认为:假如一个人心术不正,此种人就叫小人。小人的特长是什么呢?小人谋事总要找到自己的跳板。这是尤为引人注意的一点。
魏忠贤的小跳板是经过他精心设计的。大半生低等太监的生涯显然在魏忠贤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古人论及宦官,常常很注意生理缺陷给他们造成的影响,认为阉割使得这些人阴险、刻毒。但也许是因为壮年才净身的缘故,魏忠贤在阴柔险恶方面并不显得突出。得志之前他就喜欢喝酒、唱曲、踢球、骑马、射箭,喜欢张扬而不大注意含蓄,在太监中要算性格比较外向的。同他接触很多的太监刘若愚把他的性格归结为“憨猛好武”四个字,有一定的道理。掌握宫廷内外大权之后,他性格中狂放的一面又放大了若干倍。他爱吃狗肉,喽罗们常从乡下弄了来敬献,他就带着手下人等,公然在乾清宫大殿里抢食起哄,以取乐。稍稍持重的人都以为这种行为太过分,却不敢说什么。
但在恣肆狂诞之外,我们从魏忠贤身上看到的,更多的还是一个老奴才的家底。他崇尚权威,屈从于权威,对于名分内的主子不由自主地要巴结、顺从。他对天启皇帝的深情颇令人感动。天启五年五月,皇帝和两名小太监在西苑水面(即今北海)上荡舟取乐,不小心翻了船。魏忠贤不会游泳,但一时情急心痛,竟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去救皇帝,几乎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了。后来皇帝少年崩逝,他更是悲痛得无所措手足,把眼睛都哭肿了。
天启之后即位的是崇祯皇帝,当时只有十七岁。对于魏忠贤的巨大权势,新皇帝心中充满了恐惧,以至于在入宫之初,他袖子里装着家中带来的干粮,连水都不敢喝一口,生怕被人毒死。但魏忠贤却绝没有忘记自己的奴才身份。他明知新皇帝不可能像先帝一样对自己万般恩宠,却还是尽可能地争取新主子的欢心,并且非常顺从地被一步步剥夺了权力,最后一死了之。人们曾经传说:在天启帝刚刚去世的时候,魏忠贤和他的头号亲信崔呈秀一度密谋要全面篡夺政权,自立为皇帝。以魏忠贤当时的势力,他如果真这样做极有希望取得成功。可是几十年来打下的奴才坯子却使他根本不能产生这样的非分之想。
魏忠贤特别喜欢炫耀自己的威仪。他每次出行“辄坐文轩,羽幢青盖,四马若飞,铙鼓鸣镝之声,轰隐黄尘中。锦衣玉带靴裤握刀者,夹左右驰,厨傅、优伶、百戏、舆隶相随属以万数”。平时的服饰“或亵衣袄裤而金线蟒龙,或方补戎衣苍龙头角,较藩王只欠一爪,比御服仅让柘黄”。在那个极端重视名分礼法的社会里,服装仪仗上的僭越常常能给人们带来杀身之祸,魏忠贤却偏是要以接近甚至超过皇帝的舆服招摇过市,目的就在于提醒人们注意他那万人之上的身份。
从一个小角色一下子变成了威震朝野的大人物,这对一个人心理上的冲击必定是十分巨大的。为了压抑根深蒂固的自卑感,为了在新位置上保持住心理上的平衡,魏忠贤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看成一个有匡国济世之才的能臣或是伟大贤明的圣君。我们能看到,在许多根据他的意图拟定的谕旨中,充满了对他本人的褒奖颂扬:他称赞自己“一腔忠诚,万全筹划。恩威造运,手握治平之枢;谋断兼资,胸涵匡济之略。安内攘外,济弱扶倾”。他还说自己是“独持正义,匡挽颓风……功在世道,甚非渺小”。对于战场上的胜利,乃至天降祥瑞、雨顺风调,凡属在当时能称得起政绩的东西,他都毫不客气地揽在自己名下。
当然,除了这种骇人听闻的自我吹嘘之外,他也愿意听到别人阿谀赞美。于是,书写本章歌颂魏忠贤的英明伟大,在一个时期里成了大小官员们的例行公事。大学士冯铨在为魏忠贤祝寿的诗中,竟然把他说成是“伟略高伊、吕,雄才压管、商”。简直比伊尹、吕尚、管仲、商鞅这些人还要高出一头。事情后来发展到这种地步,有几个国子监监生竟然上疏请以魏忠贤与至圣先师孔夫子并祀,说他“复重光之圣学,其功不在孟子下”。对这类乖张的溢美之词,魏忠贤全都欣然接受了,而且对谀颂者大加奖赏。在天启末年,用最无耻的方式吹捧魏忠贤已经成为小人们升官发财的一条捷径。
利用各种舆论手段吹捧魏忠贤,把他描绘成一个伟大的圣人,实际上是阉党集团为了巩固其统治而精心设计的一种政治策略。但尽管如此,魏忠贤个人的好恶肯定还是对这场法螺大合奏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在许多场合,魏忠贤都表现出对虚荣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追求。
最为有趣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吹捧和自我吹捧并没有完全稳定住他的心理平衡。在掌权几年之后,他还总是觉得心虚,自我怀疑。一次他的心腹李永贞不小心说了一句“外官诌哄老爷”,竟引得他“垂首冷笑,长吁短叹,切齿曰:‘原来天下人都是诌哄虚誉我。’”并且因此数日称疾不起。这样的过敏反应实在令人吃惊。此外,在宫中看戏的时候,一遇到有秦桧一类的奸臣出场,他就浑身不舒服,坐立不安,甚至要逃之夭夭。显然,在内心深处他无法强迫自我相信,他真成了姜子牙、孔夫子一般人物,情不自禁地在戏文中找些奸臣的形象来对号入座。只不过,这种对号入座仍然表明他缺乏起码的自知之明,因为即便是同曹操、秦桧、贾似道这些“奸臣”相比,他也还差得太远。
缺乏自信的另一种表现是他的心胸狭窄、猜忌成性。作为大政治家,胸怀宽阔、富于涵养应该是基本的素质,就是俗话中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魏忠贤却绝对不是这样,对于同他有过“夙仇”的、看不起他的,甚至仅仅在才能和功绩方面明显高于他的人,他都不能容忍,要利用手中的权力排挤、迫害。如御史周宗建,曾经上疏攻击魏忠贤,说过他“目不识一丁”。虽然这话完全符合事实,却使得魏忠贤非常恼火。几年以后,周宗建被无端下狱,活活折磨死了。魏忠贤的亲信爪牙在毒刑逼供的时候还厉声骂道:“复能詈魏公一丁不识乎!”
天启初年,朝廷中的东林党人曾经掀起过一次反对魏忠贤干政的风潮,但失败了。等到魏忠贤完全把持了朝政之后,他不但把东林党人统统赶下了台,而且屡兴大狱,以莫须有的罪名大规模迫害反对过自己的人,被他直接迫害致死的就有数十人之多。甚至几十年前的一些个人恩怨,魏忠贤都不能放过。二十几年前在邱乘云面前讲过魏忠贤坏话的太监徐贵,因为当年害得他很受了一些苦,后来就遭到了报复,被魏忠贤害死了。当魏忠贤一朝权在手之后,当年得罪过他的人都没有得到好下场,他几乎是睚眦之隙而必报的。
即使是在没有发迹之前,魏忠贤也算不上道德的典范。他笃信佛教,对释迦牟尼礼拜颇勤,也时常做些布施,但那是为自己祈福。在宫廷龌龊阴暗的环境里,魏忠贤多年养成的性格中有不少自私与残忍的成分,这些恶劣品质到后来又在权力的腐蚀下急剧膨胀起来。他会为了自己和几个亲信的大发横财而搜刮加派,兴办些除了劳民伤财之外毫无意义的大工程。也能为了新宅门口的石狮子欢眉笑眼,不够威风,而把雕刻狮子的石匠当场杖毙。也许真像人们所说的“卑贱者最聪明”。但有许多时候问题并不在于聪明还是愚蠢。魏忠贤的人格特征形成于他的卑贱时期,在那时候,他的人格同他的环境是相适应的。但他突然成了炙手可热的权势人物,两者却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结果我们就看到,在当时的政治舞台上活跃着的,是一个虚妄、褊狭、自私、残忍,处处体现着低劣气质的庸人。
可见《智囊》所谓“小人必识”,是确保你最大限度减少伤害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