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20日,赵朴初夫妇到汕头。
昔年看韩愈的诗句,有“潮阳未到吾能说,海气昏昏水拍天”句。到了海滨,赵朴初感到清风拂面,肺肝清爽,和韩愈的诗句绝然不同。
晚上,潮州开元寺惠原上人请赵朴初吃素席,有潮州芥菜,肥嫩清脆。赵朴初对惠原上人说:“我小时侯读千字文,知道芥菜,但直到八十岁,才吃到此菜。”无论在哪里,每吃土菜,总唤起赵朴初对儿时的回忆。
惠原上人说:“潮州此菜堪称天下第一,新鲜和腌的味道,均极佳。”
赵朴初笑容满面,点头赞同。内心里,他很渴望尝尝家乡的土菜。他已经60年没有吃到家乡的饭菜了。
夏天,世界宗教者和平会议国际理事会在北京召开,赵朴初作主题讲话。会议间隙,赵朴初为刘海粟《存天阁谈艺录》题签。
刘海粟《存天阁谈艺录》发稿前,准备请邓颖超题签。邓颖超病后无力,当天两次提笔,不能如愿。刘海粟在一旁很感动,连忙说:“等一等,哪天您精神好些再写。”邓颖超对刘海粟说:“不能耽误你的事,还是请别人题吧。赵朴初的字好,请他代劳更合适。”刘海粟点头同意,说:“那就请赵朴老写。”
和邓颖超话别后,刘海粟给沈祖安写了一个短函,请他转交赵朴初。
赵朴初对沈祖安说:“海粟先生是大家,我不能怠慢。”
《存天阁谈艺录》出版后,沈祖安将新书送给赵朴初,赵朴初对沈祖安说:“早知道用刘老自己的泼墨山水作封面,我的字还须工整些。”
沈祖安说:“您的字已经很工整了。”
赵朴初说:“再工整,一来字与画的反差大,布局更好,二来对老先生更恭敬。”
沈祖安听得出,赵朴初带着惋惜的口气。
8月6日,赵朴初主持了全国汉语系佛教院校工作座谈会上,并两次在大会上发表讲话。会议结束,不少代表回去了。8月18日下午,赵朴初请陈秉之喊茗山到会议室。见了茗山,赵朴老起身相迎。
茗山说:“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你老亦是善与人交,我听到许多人都自称是朴老的朋友,就说明这点。你老待我也是如此。”
赵朴初哈哈一笑,点头说:“应当如此。”
茗山说:“就我接触到的由中央到地方的干部,对朴老都很称赞和信赖,各地佛教徒对朴老也是一致赞叹拥护。”
赵朴初说:“岂敢岂敢!”
但也有人利用和赵朴初见过面而招摇,茗山给朴老讲了一个自己亲历的故事。
去年初冬,茗山在镇江候车时遇到一不认识的青年,自称是佛教徒,少林寺临济宗的,并说他见过赵朴老。但茗山怀疑他是骗子,问:“请你把临济宗的历史和道理讲讲看?”临济宗的历史和道理很简单,茗山想,这个人倘若能谈几句南岳或者马祖,也就算知道一二了。但这个人一句也讲不出来。
听了茗山讲的故事,赵朴初哈哈笑了起来。
笑毕,茗山说:“我耳聋眼花,年老力衰多病,不堪使用,特来辞职的。”上次见面,茗山就提出辞职,但赵朴初挽留他。
赵朴初脸上还挂着笑意,伸手拍拍茗山的肩膀说:“请你勉为其难!”
茗山说:“困难啊!”
赵朴初说:“困难我知道,梅冰事,我也听到一些反映。我准备将来函请江苏省宗教局研究。”
说到宝华山,茗山说:“各方反映,急需请一位,住持宝华寺务,有人推荐清定老法师,你老看如何?”
赵朴初说:“他愿意去吗?”
茗山说:“清定法师今年4月间去宝华看过。他是该山老方丈,很关心。他德高望重,信徒很多,经济上也有办法。”
赵朴初说:“此事由江苏省宗教局和镇江、句容协商办理吧!”
茗山告辞时,赵朴初说:“叫侍者来扶你出去?”
茗山说:“不需要。”
陈秉之叫侍者觉道来了。
赵朴初笑嘻嘻地对觉道说:“好好照应老法师。”
与十世班禅到尼泊尔
1986年9月下旬,赵朴初到朝鲜出席会议,并到万景台等地参观。
在板门店,赵朴初看到,谈判室的陈列与三十多年前完全相同,原来朝鲜人民军代表和中国人民志愿军代表坐的是长桌向南一边,插朝鲜国旗;长桌另一边原来坐的是美军代表,插联合国旗;中间有电线拉向东西两端,标志三八线位置。
赵朴初走到朝鲜首席代表位置上小坐,同仁见了,哈哈大笑,云:“赵朴老追求世界和平,坐此位正适合。”分界线有美军设置长240公里的墙,将朝鲜南北分开,赵朴初在《墙》诗中预言此墙总有一天被推倒:
南北亲人面墙哭,一墙之隔是天涯。
会看一夜墙推倒,乐叙天伦一一家。
在金刚山吃素餐时,主人端上一盘野菜,赵朴初没有吃过,不知道什么名字。他告诉主人,其实,很多东西,尝一尝是有味道的,如桔梗、芝麻叶,荒年还吃不到呢!
赵朴初的父亲和姐夫都死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那时,很多人以吃树皮和土为生,几乎人人便秘,肌黄面瘦,农村甚至出现了外婆吃孙子这样人吃人的事。但这样毛骨悚然的话,赵朴初是不能讲的,他只能泛泛地说一句,“荒年还吃不到呢”!
好在,那样的悲剧已经过去了。
11月24日,十世班禅大师奉中央之命率领全国人大代表团赴尼泊尔,出席在加德满都召开的世界佛教徒联谊会第15届大会。赵朴初夫妇和全国人大常委季羡林等人随同。
代表团乘坐的是包机,最前面是特别包厢,可以坐4个人,中间是一个小桌子。赵朴初和班禅坐在一边,季羡林和陈邦织坐在一边。
上了飞机,空中小姐请大家系好安全带。班禅大师的肚子大,两边合不拢,系了半天都系不上。大家系好了,他还在那里摆弄,一边笑着说:“看我这肚子。”大家听了,个个都笑出了声。
落座后,季羡林将自己写的一本《原始佛教语言问题》送给赵朴初,说:“请您指正!”
赵朴初笑嘻嘻地接了,一看标题,就说:“啊!好好!我一定好好拜读。”
陈邦织坐在朴老一旁,接了过去,一路翻了起来。
飞机在北京起飞时,是个晴朗的天气。过昌都时,云海茫茫;过昌都后,云消日出。过喜马拉雅山时,莽莽雪岭,无边无际。这时,接到尼泊尔加德满都方面的电话,说那里晨雾未消,叫飞机飞慢些。这已经是半上午,太阳照在天上,是个好天气,估计不会有多大问题。大家继续谈笑风生。果然,过了不久,加德满都又来了电话,飞机可以降落了。
季羡林笑着对班禅大师说:“这是托大师的洪福!”
班禅大师也很高兴,说:“我跟你一样!”班禅的意思,他是个凡人。
到加德满都飞机场时,季羡林看陈邦织还在翻自己的书,看样子,书快要翻完了。季羡林很高兴自己的书能得到陈邦织的赏识,也暗暗钦佩陈邦织女士不简单,到底是翰林后裔,她如此抓紧时间,该看多少书啊!
陈邦织读了季羡林的书后,感慨说:“季先生对佛教也有缘分呢!研究这么透彻。”
季羡林说:“我一生许多时间和佛教打交道,可惜我没有慧根,不能成为真正的佛教徒。”在人生观中,季羡林是异常信服佛教的最基本的教义“万有无常”的,因为“万有无常”真正抓住了宇宙万有的根本规律,是谁也否定不了的。
会议结束前,赵朴初夫妇突然来敲季羡林的门。季羡林一看,陈邦织手上拿着一幅赵老刚刚写好的字。这真是喜从天降,季羡林忙用双手去接,一边说:“啊!谢谢。早就想找您要一幅字了。”没有想到,在尼泊尔做客时,意外获得赵老的墨宝。
11月30日,十世班禅大师、赵朴初夫妇、季羡林等乘飞机回国。
1987年2月23日上午8时半,中国佛教协会第五次会议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
赵朴初代表中佛协第四届理事会作工作报告《团结起来,发扬佛教传统,为庄严国土、利乐有情作贡献!》。这天,赵朴初身穿白色衬衣,打红底金色圆点图案的领带,罩黑色毛线衣,外套一套兰色西服。
围绕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赵朴初强调说:
佛教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佛教思想的核心是缘起论。所谓“缘起”,就是指一切事物或一切现象的发生、发展和消亡,都是由一定的关系和条件决定的,没有恒常不变的东西。反映在世界观上,佛教否认有至高无上的神,认为事物是处在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因果网络之中。反映在人生观上,佛教强调主体的自觉,并把一己的解脱和普度众生联系起来。反映在方法论上,佛教注重辩证思维和逻辑推理的结合运用。在哲学史上,佛教提供了新的命题和新的方法,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中国哲学。
赵朴初的讲话,内容丰富精彩,语重心长,获得多次热烈掌声。
3月1日,大会在京丰宾馆闭幕。在中午的宴会上,十世班禅说:“佛教徒在中国约有两亿人,是中国最大的宗教,对中国文化、艺术、道德风俗等作了最大的贡献。”
会议闭幕时,正逢陈邦织七十大寿。陈邦织1918年4月4日出生,1987年69岁。民间流行做九不做十,按虚龄做寿。尽管离生日还有一段时间,但中国佛教协会的代表现在集中在北京开会,十分难得,所以提前贺寿了。1987年又恰好是赵朴初80岁(实龄),尽管朴老生日在11月,代表们到南小栓时,送来花篮,一并给老寿星夫妇贺寿。
客厅的红漆长几上,一大两小三个瓷塑佛像,左手拿拐杖,右手拿仙桃,笑容可掬,似乎在祝福主人双双长寿。旁边外国友人送的南国盆景,绿叶长青,也预示着主人生命不息,长青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