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1月11日至2月7日,党中央于召开了七千人大会。因为“大跃进”和自然灾害等,导致了60年代初国民经济困难的局面。毛主席在大会上作了自我批评:“凡是中央犯的错误,直接的归我负责,间接的我也有份,因为我是中央主席。我不是要别人推卸责任,其他一些同志也有责任,但是第一负责的应当是我。”
在七千人大会推动下,全国政协宗教组组长达浦生、副组长赵朴初和全国政协其他工作组一样,频频主持召开座谈会,为全党全国调整政策,总结教训,迅速扭转国民经济困难局面献计献策。当年,在复旦大学毕业生、新来全国政协工作的汪东林眼里,50岁的赵先生像是40多岁,皮肤白皙、脸色红润、慈眉善目。
这天,喜饶嘉措向主持人赵朴初示意,他要发言了。喜饶嘉措大师解放后历任西北大区民族事务委员会副主任、青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他身体健朗,身穿紫红色藏袍,胡须雪白。由于不通汉语,他用藏语发言时,由工作人员翻译成汉语。
大师发言时很激动,他说:
我这个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因为我没有顾虑。我是佛门弟子,佛教是我的生命,我个人没有其他私念。因为佛门弟子也是国民,所以我爱教,也爱国;又因为现在的国家是共产党领导的,所以我也爱共产党。1949年以前,国民党、蒋介石待我不薄,让我到南京当蒙藏委员会副委员长,每月给我五百元大洋的津贴,还经常送零花钱。国民党军队败退,蒋介石要我去台湾,我没有去,留在大陆。因为我知道,国民党政权靠帝国主义,对内欺压各族人民,这个政权丧失民心,没有希望……我今天本着爱教爱国的愿望,想说一些心里话,有可能听起来刺耳,但忠言逆耳是古训,希望有关当局正确领会我的本意!我要说的是:新中国成立后,成绩有目共睹,国威世界瞩目,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全国各族人民共同努力的结果,不是一党一派之功,更不是一人之功。再一点是近几年来,领导党和国家的决策失误频频,有些作(做)法大失人心,十分危险!共产党本有批评与自我批评这一条,但这几年来只一半,那就是只有批评,没有自我批评,只能批评别人,不能批评自己……把我这个人划为什么派是次要问题,不论是左派,还是中间派,还是右派?都可以的。我所求的是把各项工作真正搞好,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宗教信仰政策贯彻好,就比什么都强。共产党、人民政府在藏区搞民主改革、平息叛乱、反对分裂,这些都是为了国家、民族,也是为了藏族人民好,这些我明白、我赞同。问题是对若干事情步子迈得太快,急躁,盲目,想在几年内完成几十年、几百年、几代人努力才能完成的事,主观愿望是好的,但事实上不能成功。最可气的是,明明有了问题,已经出现了差错,却硬是看不见,或者装作看不见,自己不承认,甚至把错说成对,或者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不能根据某个人的喜怒好恶来判断是非曲直,那样非出偏差不可。我是怀疑,中央是否了解下边的真实情况……我一开头就说了,我说话没有顾虑,言重而心诚。我是人民代表,又是佛教协会会长。如果我知情而不讲真话,偏偏去讲一套假话,专门报喜不报忧,那我就有愧于人民的信任,有愧于作为佛门弟子对事实的虔诚而不移!我的话如有错误,我个人负责!
喜饶嘉措大师直言不讳地批评了“大跃进”的冒进错误,批评了上级领导缺乏自我批评。他严词激烈,发言时,会场鸦雀无声。
大师发言结束时,已是中午12点了。主持人赵朴初微笑地征求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后,说:“今天的会开得好,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对于各位委员在会上所发表的意见、建议,本组将负责通过政协向中央有关方面反映,请各位放心。”
赵朴初在总结时,没有点到喜饶嘉措的言词激烈的讲话。经过1957年反右派运动,人们仍心有余悸,对于“右”的言论保持着警惕。主持人往往在总结时,对刚才的发言予以评价,或说发言很好,或说是一家之言,供大家参考,等等。
散会后,赵朴初向初次做会议记录的汪东林走了过来,和蔼可亲地同他握手,交代了把会议记录整理好、写份简报等。他关照汪东林,要将小组会的记录整理好,和其他人对对笔记,力求全面、准确,然后先送他过目再视情况编写简报向上反映。
第二天,在细看记录稿时,赵朴初拿起毛笔修改了几处,并以商量的口吻同汪东林讲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改。
与梁濑溟的佛都因缘
1962年4月,全国政协将东栓马桩(“文化大革命”期间,改叫南小栓)的一所四合院分配给赵朴初住。
这所四合院的主人,原是民革常委贺耀祖先生。贺耀祖曾任北伐军第二独立师师长、国民政府不管部部长,解放后任中南军政委员会交通部长,1961年7月16日去世。贺耀祖去世后,其爱人倪斐君把这房子交给国家使用。考虑赵朴初住的西四大拐棒胡同17号是个小三合院,比较拥挤,全国政协将此房略加修缮后,分配给了赵朴初。
“栓马桩”的名字很特别,一位熟人以为赵朴初属马,开玩笑地说:“这回你真的给栓在马桩上了。”
赵朴初生于1907年,他笑着说:“你错了,我不属马,属羊。”
对方又笑道:“羊也一样被拴啊!”
赵朴初说:“马不受羁绊,偶尔拉车,也有迟误;羊角扶摇,却是拴不住的。”
谈话后,赵朴初写了小诗,戏言:“会当叱石起,砸烂小桩桩。”据《神仙传》记载,黄初平牧羊时,哥哥来看他,只见白石,不见羊。黄初平叱之一声,白石皆变成羊。可见,古代关于羊的神话,与拴无关。
有趣的是,赵朴初的夫人陈邦织1918年出生,属马。
从北京六部口附近熙攘的长安街向左拐,不远处有一条小巷子。这是一个“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所在。四合院坐北朝南,布局规整,有走廊、锅炉房、汽车间和三个院子,比大拐棒胡同的房子大多了。大门是红色,进门是小一点的东院;中间是一个大院,北房为正屋,门前有两棵丁香树。南屋为偏房,屋前有三棵枣树;西边院子最小。
搬到东栓马桩时,天气已转暖。院子里飘着淡淡的丁香花香,金银花和红五星状的茑萝花等爬满了篱笆墙,给赵朴初带来了新的诗意。
4月的一天,赵朴初在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会议席上,听柯灵同志传达周总理、陈毅副总理对在广州召开的全国科学工作、戏剧创作等会议代表的讲话后,与同人游园,并作《百花令 与中国民主促进会同人游园》,词云:
桃花泼着满林血,梨花照着一庭月。辛夷花张着万盏灯,丁香花洒着半天雪。海棠花,凤冠压得腰肢折,紫荆花,赤霞烧得珊瑚裂。牡丹花在候着缺,逗引着红茎绿叶。更有不知名的花儿,满地锦茵重叠。没多时转绿回黄,猛来了无边春色。春色。问东风—例吹来,怎有这百般差别?百般差别。却又是一般喜悦。
这首《百花令·与中国民主促进会同人游园》,将春天的百花盛开的生机勃勃的景象,栩栩如生地倾注于笔端,表现了赵朴初在20世纪60年代初与中国民主促进会同人游园时的喜悦心情。
赵朴初的喜悦,来自全国经济形势即将好转。三年自然灾害过去了,新的春天来了。中国人民迎来了又一个美好的时期!
1963年起,全国政协直属学习组每周安排两三次学习。赵朴初因事多,争取每周出席一次。一般是于树德、王芸生或程思远主持。梁漱溟一般不缺席,尽管他的政协委员保留了,因为毛主席公开,说他“比西施还美”,实际上梁漱溟成了反面教员。
二十多人中,公开和梁漱溟有交往的很少。但在这为数不多的人中,赵朴初算一个,这中间,也有佛教因缘。早在1916年,梁漱溟写了《究元决疑论》,批判熊十力对佛教的非议。赵朴初早年追随的太虚大师与梁漱溟居士也有交往。
一天散会后,梁漱溟对小组秘书汪东林说:“今天赵朴老没有来,这是我向他借的两本佛经,请你替我还给他。”说着,他将两本线装刻本递给汪东林。
汪东林接了书,连忙答应说:“好,我回头送给他。”
梁漱溟说:“不着急。也可以下次开会他来时再给他,免得我带来又带回。”
汪东林说:“您放心,我负责转交,负责保管。”
“你对佛经有兴趣吗?有兴趣也可以看看,这两本书好。”梁漱溟笑着说。
汪东林回答:“我恐怕看不懂。”
梁漱溟笑了,点点头走了。
回办公室后,汪东林给赵朴老打电话,赵朴初答:“不急,先放在办公室,什么时候还都可以,方便再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