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王二十一年(公元前381),楚国那些失势的贵族老爷们,一觉醒来,立即笑出声来,因为他们发现报仇血恨的时刻终于到了。
吴起的钢铁战友--楚悼王死了。
这些大私无公的人,且不管楚悼王的尸骨寒了没有,心思里只有一个念头:此时不发作,更待何时。于是手脚麻利,兴兵追杀吴起。
以上是正史的记载。
我认为,这些贵族老爷们的作乱,其实是一场阴谋--计划周密的恐怖暗杀活动。
事实证明,造反作乱不仅是体力活,更是脑力活。这些贵族老爷们不会蠢到当街撵着吴起到处跑,要能这样,他们早做了,何必等到现在?神秘出没的某个刺客,黑灯瞎火的一记闷棍,完全可以把吴起给办了。
问题是,他们没有这个机会。原因很简单,打家劫舍出身的吴起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动了人家的奶酪,这些人岂能善罢干休。除非吴起一心找死,否则任何人都休想靠近他,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从前二次的成功逃脱来看,吴起敏感得跟老鼠似的,嗅觉灵敏,动作灵敏,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开溜,他不会给对手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要对付这样一个敏感的人,这些贵族老爷们唯一下手的机会就是猝不及防。楚悼王的追悼会当然是理想的场合,虽然地点不合适,但时机合适--吴起做梦也想不到,这些人竟然胆大到敢在先王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动手。
这就叫智才千虑必有一失。
当这些贵族老爷们齐刷刷亮出兵器的时候,吴起知道,摆在他面前的有且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来生。
被逼无奈的吴起,只得躲到楚悼王的遗体之下。
然而令他震惊的是,这些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家伙们,竟然不顾先王的遗体,乱箭射杀吴起,也箭箭射穿楚悼王。
总算还有一点良心的楚肃王愤怒了,逮捕并族灭了作乱的宗室七十余家,算是给吴起平了反。
是时候了,该说一说吴起的那些事了。
吴起杀妻了吗?
关于这一点,我认为是千古冤案,原因如下。
我们在前面说过,河西学派最看重的门风是“微言大义”。
什么叫“微言大义”?
就是在叙述历史的过程中,加入深刻的批判意识。“随着历史批判精神的增强,这种学风必然带上政治的色采。不仅是对历史,对现实的政治也投以批判的眼光。”(陈舜臣《鸦片战争实录》)。
依据这个门风,如果吴起杀妻求将的事实成立,子夏及其门人会轻饶得了吴起?此其一。
其二,李克的为人大家都很清楚。
魏国大臣翟璜曾有恩于李克,举荐他为中山地区的守将。魏文侯打算在他的弟弟魏成和翟璜之间,选一个合适的人选做国相。翟璜满以为李克会在魏文侯面前替自己说好话,混个国相做。可是李克竟然这样说:“子言(李)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
意思是说,你是向魏文侯推荐了我,但怎么能据此而拉帮结派、互为利用呢?
由此可知,依李克的脾气,他会顾个人情面而替吴起打掩护?李克只承认一点,吴起这人贪财好色。
其三,如果吴起果真杀妻求将,以此来邀宠。那么公叔设计他的时候,吴起完成可以顺水推舟,答应魏武侯而娶魏国的公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粗的天线吗?
可是吴起没有。
事实证明,吴起的那二顶黑锅(不孝和杀妻求将),全是嫉贤妨能者的险恶用心。
因为既得利益无处不在,所以险恶用心也无处不在,这是历史事实。
吴起一生所碰到的对手,都是这样的险恶用心者。而这些险恶用心者代表了这样一个时代:铜墙铁壁般的、冰冷的既得利益集团。
吴起碰了那个高压线,他不得不死。
对于吴起个人来说,这无疑是悲剧,但对于前行中的历史来说,却又是幸事。因为吴起以大无畏的精神开了风气之先。
这个风气就是锐不可挡的平民势力之崛起。
吴起成为战国之世第一个为理想而献身的人。
一个伟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