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丢的那天正好是沙河集,为什么会这么凑巧呢?难道偷狗的人就是为了赶这个集吗?狗粮店的老板Z也曾叹息我错过了这个最佳的找狗机会。是啊,那天我要是早些赶去就好了!可是,在黑子丢失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偷狗这一回事,更别提对狗市的了解了!工厂隔壁职业学校的一个保安为什么也在那天去了集市?难道只是巧合吗?他们一定看到了我的寻狗启事,可是我一直没有收到他们任何的回馈信息。工厂距离这个集市近于高丽营,开车不过半小时,那么黑子在被偷当天的清晨到底有没有被运送到这里?唉,无法揭开的谜底!看来沙河集我是势在必行。由于朋友Q周末两天都有空,于是我再次叫上他一起去了沙河集。
沙河的河面颇宽,由于时值冬天,河水已经冻结成冰。河的两岸由一座桥连接,南岸附近有几个高档的别墅区,据说其中有一个还在北京市的别墅排名中位列第一,而北岸却相形见绌,大多是低矮的平房,望去满目凌乱不堪。沙河集就在北岸桥边的一片树林里,那里柳树居多。林子的北头是卖各种小商品和食品的,而靠近河边的一带主要进行犬类交易,那里停着很多车,大多是狗贩子的面包车。
我和朋友Q早早地赶去了,车子停在河边居中的一个有利位置,其前后左右都能看到一定范围内狗贩的活动。我们来时,后边已经停了一辆面包车,后车门已经打开,车上放着一个大铁笼,里面关着几条大狗,看着像是杜宾和狼青,铁笼的门上挂着两条剥了皮的中型犬。车主是一个中年男子和小伙子,看上去应该是父子俩。想到工厂所在村子的摄像头可能会有记录当天的来往车辆,我偷偷地记下了他们的车牌号。
大概呆了不到十分钟,我们车子的两边也都分别停了两辆面包车,右边面包车驾驶室内坐的都是一对男女,看上去应该是夫妻关系。左边面包车上的男女应该是三十多岁,右边的应该是四十多岁。车停好后,他们都分别从车上下来。右边的夫妻俩下车后,没有把车门打开,只是不时地盯着来往的行人像是在找潜在的客户。左边的夫妻俩下车后,取出一根长长的绳子,两头一拉将其绑到了两棵柳树上,然后从车上牵下来十来条不同颜色的大狗和小狗并将它们一一拴到了绳子上。其中两条是大狗,一条黄色的家狗,一条不纯的雌性黑背。那夫妻俩做好这一切后开始招揽生意,男的掏出一根烟点着。过了一会儿,从人群中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他们和那夫妻俩谈好价格后,那个男的就把那条黄色的家狗牵出来走到河边,他妻子从车上取来一把尖刀递给他。他一手拽着那狗的脖套,一手握着刀,只见他猛吸一口烟后将其迅速丢弃,然后一刀捅进黄狗的前胸,一开始还很温驯的黄狗在刀子进入身体的那一刻猛一扭头咬了那男的那只拽脖套的手,可能是疼痛的驱使或者一时惊慌那男的松开了手,那黄狗失魂落魄地逃窜到河面上,血流一路。那男子咬了咬下唇并没有做出追赶的举动。
此时岸边已经围满了看客,大人们都沉默不语,只有个别父母怀中的小孩有的在哭,有的惊叫着,其他几条小狗朝着黄狗的方向拼命地叫着,而那条雌性黑背并没有叫唤,也没有看着河面而是望着另一方向的人群,它已然知道死神的来临。它那瞪大的眼球里充满了恐惧,浑身颤抖着,四条腿也不听使唤地抖动个不停。我的目光与它的眼神碰撞的瞬间,我感觉自己停止了心跳……我丢给它一根火腿肠,它没有吃!看得出来它已经被恐怖的意念笼罩住了!
冰面上,那黄狗大概跑出几十米后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然后开始舔冰面上自己流的血,舔完之后,它蓦然回头看看河岸,然后竟然慢慢地往回走,快到岸边的时候,它突然瘫倒在地,接着,那男子走到它身边把它拖到了岸上,然后将其挂在树上开始剥皮,处理内脏,并切分成肉块装进一个塑料袋递给两个买主。他的妻子满意地点了点钱,然后塞进了腰包,而那男子又开始抽起烟来,边抽边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来往的人群。
回到朋友Q的车上,我问:“你刚才看杀狗了吗?太残忍了!”
“看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实在看不下去!”他说,“你看了整个过程?”
“嗯。”我点点头说,“我不是那种好奇地看客!我只是想知道如果黑子在这些人手上,会是怎么样的遭遇。那样的话,黑子就会感觉到我的心与它在一起,它就不会那么悲痛和孤立无援……”说着说着,我的眼眶就湿润了。
朋友Q递给我一张面巾纸,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也许黑子还在呢。”
“嗯,我也希望是啊!”我擦了擦眼泪说,“我们再分头去找找看吧。”
“好!”他下了车,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找开了。
我下车后往右边方向走,经过那辆中年夫妻的面包车时,那女的走向前问我:“你是要买狗吗?”
“哦……没错。”我看了看她问道,“您是卖狗的吗?”
“是啊,你想买什么狗?”
“我想买条看家护院的大狗。”
她立即拉我到车前,悄声地说:“我这有条纯种黑背,看家棒着呢。”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车门,我看见了一条健壮的大黑背。她接着说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嗯,挺好看的。”我顿了一下说,“不过,我更喜欢那种黑狗。”
“你说的是黑狼吗?”
“是……你家有吗?”
“前几天还有好几条呢,都宰了。”
“呀!都宰了吗?一条都没有剩吗?”我急切地问。
“是啊,昨天本来还有一条特别乖的,结果还是被他宰了!”她指了指她的丈夫。
“那么乖,为什么要宰它呢?”我感到一阵揪心的痛。
“我说别宰别宰,他非要宰了自己吃!”
“那太可惜了!”我强装镇定地说。
“你就不考虑一下这条黑背吗?”她试图说服我买下。
“不。我还是比较喜欢那种黑狗!”我说,“要不你给我个电话,到时候要的话,我再跟你联系。”
“也行。”她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
“谢谢。”我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就将其收起来了,然后继续往前走。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耳际一直回响她说的话。她家的黑狗怎么在这一周内都宰了呢?我的黑子曾经是其中的一只吗?难道黑子真的就这么不幸吗?我的心顿时乌云密布,大雨倾盆!不过,片刻之后,我还是给了自己无数个不可能的理由,这样,我的心又开始雨过天晴了。看到彩虹的瞬间,我仿佛又看见了黑子快乐奔跑的影子从草地上花丛间掠过……
一阵阵狼嗥般的叫声把我拉回到现实。当我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我看见了一辆面包车前,一条白色的脸形像狐狸一样的大狗昂着头嗥叫着,拖着长音的叫声听起来很悲切像是在哭诉。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狗叫声!从来没有!只有在《动物世界》之类的电视栏目上听到过野狼的这种拖长音的嗥叫。我问边上另外一个卖宠物藏獒的狗贩:“这狗怎么这种叫声呀?”他说:“这哪是叫啊,这分明是在哭!狗哭的话,对主人是不好的!”我探头一看车厢内有个大铁笼,里面关着几条脏兮兮的大狗,一条大型沙皮、两条牧羊犬和一条雪橇犬。我再一看车头方向,也是一对夫妻正在屠宰一条大黑背。我故意问:“这黑背看上去还挺纯的!”他们没有搭理我,女的把刚刚剥下来还滴着血的皮毛往车内的笼子上一搭。过了一会儿,有个女孩来问车前的那条白狗怎么卖。那夫妻俩说五百元不还价,女孩说太贵,然后摸了摸白狗的脸走了。我不知道这条狗的来路。如果是丢的,我多么希望它的主人能来找它,把它开开心心地接回家,或者有好心人能把它买回家当宠物养着。正想着,它又昂头一阵嗥叫。我觉得那种声音不仅仅是哭,它一定在呼唤什么?或者表达内心最深层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对年轻的男女,女的手中拿着一沓寻狗启事的纸张,有几个狗贩子围过来看,我也凑近看了一眼,那是一条雄性雪橇犬,名字叫将军,主人愿意出八千元作为酬谢。看得出来,主人与这条狗是有深厚感情的。自从丢了黑子,我特别能理解那些丢狗主人的心情。我在心里默默地祝愿他们早日找到他们的“将军”。
喧闹的集市突然传来洪亮的歌声,仔细辨听——那是腾格尔的《天堂》,奇怪,谁在唱?我循声望去,就在岸边,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男子正在忘我地歌唱。我问附近一个卖宠物小狗的小贩,这人是怎么回事?小贩告诉我说,这人是个神经病,几乎每周都来唱歌。
我继续往前走,寻找所有可能隐藏黑子的车辆。答案是一致的——没有!当我转了一圈回到停车地方的时候,那几条拴在两树间的狗都不见了,包括那条极度恐惧的雌性黑背。不可能吧?难道这一会儿的工夫都卖完了?我过去好奇地问道:
“你们的狗都卖完了?”
那女的不吱声,男的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是啊,都卖完了!”
“你们的生意可够好的呀!”
“呵呵。”
我本来想继续问是不是卖肉了,但是,我从他们那敞开的车门,看到了车上堆放着数张狗皮,那分明是来自刚才那几条活生生的狗。这一切还用问吗?唉!我的内心突然死寂一般无声了。该表达什么?该恨这些狗贩子吗?还是那些食客?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屠狗的场面,这些记忆是不可磨灭的。希望我的黑子不会有这样的遭遇!如果是的话……唉,我实在不敢这么想!
朋友Q已经回到了车上,我也沮丧地上了车。我说:“看来今天又是一无所获呀!”
“是啊,黑子丢得真不是时候啊,这个季节狗肉相当火!”朋友Q指着后面那辆父子俩的面包车说,“你看那家的狗也卖完了!”
我转身看了看,不仅那两条挂着的死狗,连车内的活狗也卖完了。铁笼上搭着几张新鲜的狗皮。我和朋友Q正说着,过来一个骑摩托车的中年男子,他的后车座上有一个铁笼子,里面关着两条狗,一条是巴哥,一条是斗牛。他在那父子俩面前停下,问要不要?双方讨价还价,最后两条狗总共以一百元被那父子俩买下。那个父亲像丢个破布团一样,把两条狗扔进了铁笼。两条小狗瑟瑟缩缩地紧挨在一起,躲在笼子的一角,头顶上是几张还滴着血的狗皮。过了一会儿,走来一个方脸的年轻男子,这个人我似曾相识,一番绞尽脑汁之后,我想起了最后一次去H狗肉馆的时候,老板娘的饭桌上有这么个人,不知道他是干吗的?跟老板娘一家是什么关系?他花了六十元买走了那条斗牛。看他对斗牛的动作那么粗手粗脚,我觉得这只狗凶多吉少!现在剩下巴哥一只,它显得更加害怕和孤单。它把下巴搁在铁笼的缝隙上,愁容满面地望着天空,眼珠子缓缓地左右移动着。不知道它在思考什么?
将近一点的时候,集市上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当我们准备离开集市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那个长发男子的“天堂”,我突然想这是多大的讽刺呀!呵呵,千首万首歌,这个男子偏偏选择了《天堂》!巧合也罢故意也好,这个地方在我看来根本就是狗的地狱。这条宽阔的河流,流淌着的是鲜血,飘荡着的是一个个悲伤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