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五一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和朋友Q一如既往地去了集市。我们先去沙河集市转了一圈,然后便赶往了高丽营集市。这是久雨后的晴天,万物看上去格外地清新和鲜丽,路边的野花百花争艳。集市的中心地带围起了铁栅栏,听说是禁止狗贩子入内。我为此感到很高兴!不过,狗贩子依然名不正言不顺地在附近的玉米地里进行着黑市交易。但这也将是暂时的,因为玉米地一旦开始耕种使用,狗市也只能再次迁移了。
今天,凶目小伙子依然没有来,向他询问那条逃跑未遂的黑狗又再次成了泡影!没办法我只有等待另外的机会了,尽管等待的感觉非常难熬!黑瘦男子刚刚宰杀完一条狗回来,手里拿着一袋狗的下水和一张带血的狗皮,看那毛色有点像那条苏联红兄妹中的妹妹。我向黑瘦男子确认这条狗,他说正是那条雌性苏联红。我一听心里难过极了!同胞兄妹,两种不同的命运!尽管像这样的情况在这样的狗市可以说是屡见不鲜了,但我的心却没有因此而麻木!会有麻木不仁的一天吗?我不希望有这么一天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而我的内心正实实在在地期待着,有那么一天这个世界不再存在这种痛苦和挣扎,至少黑市上的狗狗命运不再如此悲惨!
“这条狗已经非常虚弱,这几天瘦得不行了,所以我必须尽早卖掉!”黑瘦男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
“唉……”我无言以对。
“对了,那条黑狗已经不行了……”
“黑狗?你说的是黑妞吗?”
“对,就是那条母狗。”黑瘦男子的目光从我眼前游移到了别处。他说,“它的嘴里流着脓液,一直不吃东西……”
“是不是因为最近一直下雨,又是倒春寒,然后得病了?”我说,“上周我去你家,它还吃了不少我喂的火腿肠什么的!”
“前两天我还给它连打了两针呢!这么粗的针管——”黑瘦男子比划着针管的大小,那么粗的针管,估计是用了不少药水。
“那是什么药?”
“一种叫‘好得快’的药。”黑瘦男子不自在地说,“给我药的那人说‘这种药什么都能治!’”
我在想这“好得快”到底是什么药?该不会是猛药吧?我问:“打完针后呢?”
黑瘦男子再次回避我的目光,他说:“打完针后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小狗都死了!”
“那当时黑妞呢?”
“它还一动不动地卧在那里给小狗喂奶呢!”
“难道它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死了吗?”我问,“小狗是同时死的吗?”
“……是的。”
“那肯定就是你那个药有问题,小狗吃的奶水里都是那个药水!”
“有可能吧!”
“真是的!”我着急地问,“那现在小狗呢?埋了吗?”
“没有,还在那个窝里呢!”
“黑妞呢?”
“它——我昨天让人给它剥了皮……”
“剥皮?你把它给卖肉了?”
“……不是……我给它剥了皮然后埋了……”
“是吗?”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因为不符合逻辑。我说:“待会儿我去你家看看去!”
“想去就去吧!”
从黑瘦男子身边走后,我在狗市上转了一圈,然后回到了朋友Q的车上,并把黑妞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很快同意跟我一起去看个究竟。
由于今天去得早,黑瘦男子尚未回家。车子停在他家门口,小男孩听见车声从屋里走出来。这一次看到他的状态与上一次有些不同,他的眼神多了些忧郁。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嘴唇,靠墙站着,看了我们半天才以缓缓的语气说道:
“我爸爸还没有回来,我奶奶出去了。”
“哦。”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印着2008年奥运会标志的笔记本给他,我说,“这是送给你的。”
“谢谢。”他小声地说。
“不客气。”我说,“黑妞呢?听你爸爸说它生病了?”
“嗯。”他抿了抿小嘴说,“我爸爸还给它打了两针……”
“然后呢?”
“然后——第二天,小狗都死了……”他的眼里闪动着泪光。
“黑妞是不是也死了?”
“昨天晚上我爸爸看着它快不行了,然后就叫人来把它给剥了皮。”
“然后呢?”
“然后——把肉卖到餐馆去了……”
“卖了多少钱?”
“不知道。”
“小狗现在还在吗?”
“它们都还在那个窝里……”
小男孩带着我们一起去了他家后院,因为之前下过雨,地上都是泥,屋檐下的那一堆狗皮上长满了白白的蛆虫。那个三面通风的狗窝里,湿漉漉的破地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已经死去多时的小狗。烈日下,它们的身上已经发出了臭味,并且停驻着数只苍蝇。真是难以想像,眼前的小狗就是之前我所看到的那些安静地依偎在妈妈怀里的狗宝宝!可怜的狗妈妈却没能得到善终,仅存一口气也被变卖成了几张钞票!在最后一口气的意识里,它想的是什么?一定是它的孩子吧!记得黑瘦男子说,小狗死的时候它还一直卧着给小狗喂奶呢!难道它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死了吗?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呢?
“这些小狗为什么不给它们埋了呢?”我问小男孩。
“嗯……我爸爸说还有用……”他吞吞吐吐地回答。
“都死了还有什么用?”
小男孩低头不语。
“走吧,我们回去吧。”朋友Q对我说。
“好的。”临走前,我还从车里取出了一大把香蕉给小男孩,“这是给你和奶奶的。”
“谢谢。”他抿着小嘴回答。
我又从车里取出一摞打印出来的照片。“这就是上次给你们拍的。”我找出其中一张黑妞和它的孩子的合影,我说,“这张照片也给你们吧,留作纪念了!”
小男孩的眼里倏地流出了泪。“谢谢。”他接过照片,看着我问道:“你们还等我爸爸回来吗?”
“不了,我们今天有事要先走了。”我对小男孩说,“再见了!”
“再见……”他脸上挂着泪痕,再次抿着小嘴,然后挥手与我道别。
离去的路上,我的心里一直无法平静。我无力地靠着椅背,对朋友Q说:“我感觉自己遍体鳞伤,快不行了!”
“他们家我们以后不来了。”
“嗯。”我叹了一口气说,“我要想办法给自己疗伤了!不然这样下去我会患忧郁症的!”
“你写一本书吧。把这些所见所闻写下来!”朋友Q建议道。
“嗯,你说得对!”朋友Q的话,点亮了我的心灵之灯。数月以来堆积的情感似乎找到了出口,内心里层层叠叠的暗影也为这盏心灵之灯腾出了空间。
“我们顺道去看看建材老板的那几条狗吧?”
“好的。”
到了瓜子牙男子的地方,我感到很意外——那片空场地多了近百只小鸡,那条喜欢叼砖头的雌性黑背犬小瘤子被关进了狗圈,和苏联红及小狗们一起散放在狗圈内;而系红布条的狼青、大黄狗和灵串三条雌性狗被分别锁进了狗舍,其中狼青的门口趴着好几条小狗,大黄狗的狗舍里钻进去一只病恹恹的小狗;鬃毛和它的太太放到了一墙之隔的另外一个狗圈;小狗少了五六只;两个狗圈的地上都是食物残渣和粪便。对于这些变化我深感不解。
“前两天我和老姨去买小鸡发生了车祸,我没事,她受了点伤。”
“严重吗?”
“没有什么外伤,但是她一直说腿脚酸疼,现在干不了重的活了。”
“那现在谁来喂狗呢?”
“只好我自己来喂了。狗圈里脏兮兮的,我也没工夫清理!”
“我去帮你打扫吧。”我说着就拿起铁铲把狗屎和其他垃圾铲到一起,然后一铲一铲地装进了垃圾桶。
“嘿,你还真不怕脏啊!”瓜子牙男子很意外。
“还好了。”为了这些狗,我没有多说什么,我希望它们可以在这里过得很快乐。我说:“我可以每周来帮你打扫狗圈。”
“那好啊。我现在正发愁忙不过来呢!”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看着分别关在狗舍里的三条雌性大狗疑惑地问道,“这三条狗为什么要单独圈起来呀?”
“这三条母狗会咬那条叼石头的黑背。”瓜子牙男子若有所思地回答。
“哦。”
“我这几天让这条苏联红分别跟这几条母狗相处,看看它到底喜欢哪一条母狗。”瓜子牙男子说,“我打算仔细观察一下,看看它跟哪条母狗能交配成功。”
“出于好奇吗?”
“也不是……”瓜子牙男子说,“前几天还因为倒春寒死了几只小狗!”
瓜子牙男子的老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的步履有点蹒跚,看来的确是受伤了。她说:“我现在干不了重活了,手脚使不上劲了。”
“您应该去看看病呀!”
“那天发生车祸后,我心想身上又没有出血,什么毛病也没有,就不去医院检查了。”她捶捶背说,“哪知过了两天身上就开始疼了。”
“您可别大意呀!最好尽快去医院彻底检查一次。”
“是,我正打算这两天自己掏钱去一趟医院。”
“我老姨啊就是心肠好!那天发生车祸是对方全责,那个女司机是个新手,她和车上的两个同伴都出血受伤了。我老姨怕麻烦人家就没有去检查。”
“我当时心想人家损失够大的了,赔偿我们一万块钱的汽车修理费,自己还受了重伤,我就别给人家添麻烦了。而且当时我也确实没有出血,身上一点都不疼,然后他去修车了,我就自己回了家。”
瓜子牙男子若有所思地从我们身边离开了,他说他去工地处理点事情很快就回来,让他的老姨中午做点饭,并留下我和朋友Q跟他们一起吃。我们虽然一再推辞,但还是被他们挽留了下来。
“我干不了重活,煮点饭还是可以的。”
“那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你们每周来喂狗,我们早就应该请你们吃饭了!”
“我这就做饭去,你们先歇着吧。”
她去厨房做饭了,我在旁边帮了点小忙。因为事先他们问过我想吃什么,我说我不爱吃肉类,我一般只吃蔬菜水果,所以她没有拿出冰箱里的肉来做,而是拿了一条冰冻的鱼。我边帮忙边和她聊着天,我说:
“这个地方是买的还是租的?”
“是租的。”
“那不少钱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她说,“刚才这个老板是这里的二老板。好像——这里的租金是大老板出的。我是这个二老板从东北雇用过来的。”
“哦。那大老板不在这里住吧?”
“不在。他很少过来。”
“那你这两天要是去看病的话,这个二老板能给报销吗?”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我打算过一阵就回老家了。”
“哦。那以后还来吗?”
“不来了。”
我突然想起这里多了那么多小鸡,问:“怎么买了这么多小鸡啊。”
“哦,二老板养着吃呗,吃鸡蛋,吃鸡肉啊。”
过了一会儿,瓜子牙男子带了几瓶啤酒回来了。他老姨做了几道菜和主食,一条红烧鱼、一盘清炒蔬菜、一碟五香花生米、一盆鸡蛋汤和一锅炒饭。她的手艺还不错,饭菜挺可口的,尽管我没有吃多少。由于朋友Q开车,我陪瓜子牙男子喝了一瓶啤酒。
饭后,瓜子牙男子又急急忙忙地赶去了工地,我和朋友Q也只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