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北京的春天已经生机盎然,到处春花浪漫,杨柳树吐着新绿,河流上冰层也已融化,我的心灵却无法复苏起来。沙河集从周日改到了周六,这就和高丽营集撞到了一起。为了两边都能兼顾,我周六上午的时间变得很紧张。八点左右,我和朋友Q先去了沙河集,这里突然多了一项斗狗的娱乐项目,两条健壮的黄色比特犬互相咬得你死我活,惨不忍睹。观看的人还真不少,竟然还有不少家长带着小孩,我晃了一眼就离开了,实在是看不下去!我和朋友Q分别转了一圈没有见到黑子,然后我去买了些花生,正要准备离开,就在车子不远的地方,我们同时看到了两条非常小的狗,它们的毛黄里带黑,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这么小的狗,怎能就这么丢弃掉了呢?我问了问旁边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我和朋友Q从车上拿了一个箱子过来,把它们装到了里面,然后放到了车上。因为工厂离这个集市不是太远,我们决定先把两条小狗放到工厂去。
到了工厂,我跟厂长简单说明了缘由,他很愉快地同意接受两条小狗,厂里的其他人也都表现出很大的兴趣。我还给它们买了两袋牛奶放在了那里。由于赶着去高丽营集,我匆匆交代两句就出发了。
今天的高丽营集市真是人满为患,集市的中心地带被卖树卖花的摊贩所占据,狗贩子们则被赶到了绿化林东面的一片玉米地里。我先去找了圆脸老头和方脸老头,看看他们的车上都有什么新的狗。方脸老头的车上有一条与黑子的个头和体形非常相似的黑狗,只是前胸没有像黑子一样V形的白毛,而且它的两只眼睛居然是罕见的天蓝色,而且像透明玻璃球一样!我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此时方脸老头没在,只有一个身高不足一百六十公分、目光极其凶狠的小伙子站在车边,他穿着一件陈旧甚至有点破洞的运动衣,下身脏兮兮的牛仔裤上溅了不少狗血,脚上穿着一双破旧且沾满血污的运动鞋。我迟疑了一下问道:
“这狗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
“它的眼睛是瞎的,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凶目小伙子说话有点结巴,他用手在它眼前比划了一下,那狗果然视而不见。
“是天生的吗?”
“不可能。”
“那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什么药吃多了呗。”
“那个方脸的老师傅怎么不在啊?”
“他是我叔,刚去宰狗了。”
“你是不是也收狗啊?”
“是啊。你想要什么狗?”
“我其实挺喜欢这种黑狗的。”我指着蓝眼睛的黑狗说,“最好是再带有观赏性的胸镜!”关于“胸镜”一词,我是从网络上看到的,其实就是指狗的胸下有某种图形的白毛。
“哦,那种狗啊,我头春节那会儿有一条。”
“后来呢?”
“后来……给宰了!”凶目小伙子的眼里闪过一丝的异样,他说,“你知道吗,它自己从车上跑下来了,我本来没有想宰它的!”
这时候,方脸老头回来了,他的双手都是血。凶目小伙子急忙从驾驶室拿出一壶清水,帮着方脸老头洗了手。
“哟,你又来了?”方脸老头抬起头看见了我。
“嗯,又来玩了。”我自我解嘲道。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呀?”
“这里有着这么多不同种类的狗就像是进了动物园一样,挺有得看的。”为了不让他们察觉我是来找狗的,我转换了话题,我说,“像你们这样弄狗的,是不是狗见了就害怕了?”
“也不是。”方脸老头挽起袖子、提起裤脚,上面露出了很多狗的咬痕。他说:“这些伤都是宰狗时候留下的!”
“它们是怎么咬你的呀?”
“给它们放血的时候,有的狗会回头给我一口。”
“哦,那你可要小心啊!”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是真的对一位老者表示同情,还是对一个屠狗贩子的虚情假意?很矛盾的心理!
“你住在哪儿啊?”
我跟方脸老头说了我住址的大体位置,没想到那凶目小伙子说,他家就在那附近。
“那我们还是邻居了。”我也觉得有点意外。
“你给我个电话号码吧?回头找你玩去。”
“哦……手机丢了,你先给我你的电话吧。”
“可以。”凶目小伙子把电话写在了一张纸条上给我,然后说道,“这是我家里电话。”
“好的,有空我跟你联系。”
这时候,有人过来想看看那条蓝眼睛的黑狗,凶目小伙子把它拉下车来,结果黑狗旁边的一条花脸的母狗一直叫个不停。他手指着那条花脸的母狗,恶狠狠地说:“你再叫,一会儿就先杀你!”由于买主听说它是一条瞎眼的狗,就不想要了,凶目小伙子又把狗拴上了车,然后,举着一根木棍冲着花脸的母狗打去。
“你别打它了!”我说,“它可能跟这条黑狗是朋友吧?”
“这俩倒是一块收来的。”
“哦,那就是有感情基础了。”
“哎哟,你可真逗!”凶目小伙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我掏出两根火腿肠想分别喂给花脸的雌狗和那条黑狗,但是,凶目小伙子制止了我,他说:“不用!喂了也是白喂!”
从凶目小伙子的边上走开后,我去找了那个黑瘦男子。小小的三轮车上挤着五条大狗。今天他把那条换来的黑背也一起带来了,它看上去瘦了,挂着两道泪痕。还有两条苏联红兄妹也带来了,它们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我拿出五根火腿肠分别喂了它们。黑瘦男子看了一眼远处的凶目小伙子,小声地对我:
“你离那小伙子远点!”
“怎么了?”我有点不明白。
“他就是个二流子。”
“你认识他呀?”
“也是集市上认识的。”
“他是刚来这个集的吧?”
“不是,他一直都在集上晃悠。”
“哦,我以前没有注意到他。”
正说着,凶目小伙子向我们走了过来,他一到三轮车边上就拿起车上的木棍子打笼子里狗。我说:“你干吗呢?别打了!人家招你惹你了?”
“我就喜欢欺负他家的狗!”
黑瘦男子没有回应什么,但是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在忍气吞声。看来他没少被这个凶目小伙子欺负。
突然,狗市上的人变得紧张起来!原来有个狗贩子的一条雄性藏獒从面包车上跑出去了,后面几个男子在追着。凶目小伙子表现出异常的勇猛和主动,他从方脸老头的车上取下一个长长的钩竿,竿子的一头由几个铁制的锋利的钩爪构成。他拿着钩竿冲到了最前面,边跑边试图钩住眼前的藏獒。在玉米地边界的地方是一条浅浅的水沟,藏獒停了下来回过头,只见那凶目小伙子将钩竿一挥,藏獒的眼睛被钩竿钩住了,鲜血直流。接着,围上来几个男子,其中一个用狗夹子夹住了狗的脖子,然后,另外一个男子将铁链钩住了狗的脖套。这时,狗主人的面包车也开到了跟前,持狗夹子的男子在旁人的协助下将藏獒扔上了车,然后,狗主人将狗链拴到了车上的扶手,这时,它脖子上的狗夹子才被完全松开。追狗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凶目小伙子也收回了钩竿,他说:
“这条狗已经没有用了,干脆让我宰了算了。”
“我花了六千元从青海运过来的。”狗主人说。
“现在烂了个眼珠子,谁还会买呢?”
“这狗纯着呢,当种狗也行。”
我从人群中回到黑瘦男子的车边。黑瘦男子说:“这个‘二百五’啊就是这样,谁家跑了狗他肯定冲在最前面!谁家宰狗啊,他也总是想上前帮人刺上一刀!”
“这人怎么这样?”
“要不我能说他是‘二百五’。”
话音刚落,凶目小伙子从黑瘦男子背后冒了出来。他指着黑瘦男子质问道:“你说谁呢?你说谁呢?”说着他就重重地给黑瘦男子一拳。
黑瘦男子万万没有料到凶目小伙子会来这一手,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他的下门牙被打断了一颗,瞬间鲜血直流。
“哼,看你还敢背后说我坏话?”凶目小伙子踹了一脚黑瘦男子的三轮车,然后得意地走开了。
我也不知道该对黑瘦男子说些什么才合适。正好我的手机在提醒一则新的短信,我悄悄地看了看,原来是Y先生的。他说他今天也来集市了,就在玉米地入口的对面,还说车上有条黑狗,让我去看一看。我答应了。
Y先生的车上是一条高大健壮的雄性苏联红。我问:“这条狗卖多少钱?”
“一千五百元。不过给你的话,可以便宜点。”
“我现在可要不了这狗,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别人要不要。”我从身上背的包里找出瓜子牙男子的电话,我说,“你拨这个电话,我来跟他说。”
Y先生拨通了瓜子牙男子的电话,我说:“你好,你今天来集上吗?”
“正准备过去呢。一早我去工地处理点事情,所以晚了。”
“哦,这里有条苏联红挺不错的,你来看看吧。”
“好的,一会儿见。”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瓜子牙男子开着他的面包车过来了。进入玉米地,他一眼就看到我了,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我带着他看了那条苏联红,他问Y先生:“多少钱?”
“一千五百元,不过看在熟人介绍的面,我可以给你便宜点。”
“我是东北人,你别给我来虚的,说个实在价吧。”
“一千二百元。我也够爽快的。”
“呵呵,别蒙我了,我也不是不懂行。”
“这条狗进得就贵,这样吧,一千元不能再低了。”
“开什么玩笑!”瓜子牙男子转身要走。他对我说:“走,我们再看看别的狗去。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一条母狗。”
我跟着瓜子牙男子走到了一个开三轮车的老头身边,老头的脸红扑扑的,车上有一条雌性狼青,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艳艳的布条,中间还打了个蝴蝶结。瓜子牙男子问:“这狗怎么卖?”
“四百五十元。”红脸老头满口酒气,看来是个爱喝酒的老头。
“太贵了。”
“这可是好狗啊!”
“呵呵,什么好狗啊?”
“这狗棒着呢,刚刚下过一窝小崽。”
“生了几只啊?”我问。
“生了八只,我自己留了一只,其他七只刚才都卖了!”
“那你怎么想把这条母狗给卖了呢?”我继续问道。而瓜子牙男子则蹲下身观察着这条雌性狼青。
“养不了那么多了!”红脸老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家里还有别的狗呢。”
“哦,”我看了一眼瓜子牙男子,对红脸老头说,“是他想买的。他是养狗玩的,家里有很多狗,肯定不会宰的!”
“哦,原来是这样,那就四百元吧。”
“不行,再便宜点。”瓜子牙男子看上去还是挺想要这条狗。
“如果你们肯定能保证不宰它的话,我再给你们便宜五十元!”
“我去过他家,他真的不是宰狗卖的狗贩子!”
“二百六十元,我就买了。”瓜子牙男子似乎咬定了价格。
“那不行啊,太少了!”红脸老头近乎以哀求的语气道,“老板啊,你是挣大钱的人,你就别跟我这个老头计较这么几十元钱了吧。”
“二百八十元,行就买,不行就算了。”瓜子牙男子做出要走的样子。
“老板,你别走啊!”红脸老头看着狗为难地说,“再加几块买啤酒的钱吧!”
瓜子牙男子掏出二百八十元给红脸老头说:“零钱都在这儿了。”
“好吧好吧。”红脸老头勉勉强强地收下了瓜子牙男子递过来的钱。他边把狼青的狗绳解下来,边说:“刚才有人出四百五十元我都没有同意卖,就是因为他要买来吃肉。”
“放心吧,他不会宰的!”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你要是不相信他,你可以到他的家里去看看,我给你他的名片。”
“哦,那不用了!”
瓜子牙男子付完钱后,把这条雌性狼青牵到了车上。关于这条雌性狼青,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还是错?因为仔细想想,我其实并不了解这个瓜子牙男子,只是凭直觉认为他应该不会宰杀这条狗,可事实上,真的是这样的吗?如果不是,那么今天我一定是做错了!这条狗的脖子上系着红布条,像这种情况,我只在卖藏獒的身上见过。显然,红脸老头对这条狗寄予了特殊的情感!
瓜子牙男子将狗拴到了车上,然后叫上我一起去找Y先生。他让Y先生把苏联红从车上牵了下来,问道:“七百元卖不卖?”
“最低八百元。”
两人都咬住了价格,我希望他们尽快成交,好让这条狗安顿下来,因为Y先生那里的养狗条件我是十分清楚的,一旦卖不出去或者狗瘦了、得病了,没准就没命了。我说:“你们双方都退一步,七百五十元吧?”
“成!”Y先生首先开口表示同意。
“行吧。”瓜子牙男子迟疑了一下,掏出了钱,然后,他让我帮忙把狗牵到车上去,我答应了。
到了他的面包车停车的地方,他打开车门把狗拉了上去。我正准备走,他拉住我,脸色很难看地说:“谁让你说七百五十元?你跟那狗贩子什么关系?这五十元是不是你的提成?”
我着实被他的言行吓了一大跳!我说:“我跟他也是狗市上认识的!你要是觉得多了五十元是吃亏的话,我可以现在就补偿给你五十元。”
我掏出了钱,他没有收下。他说:“这个钱就算了,你收起来吧。”
说完,他上了车,扬尘而去。我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回到朋友Q的车上,我感觉身心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