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从文化学的角度来审视,是一种民族文化,即地球东半球上中华民族华夏文化的一种表现形态;从艺术形式上讲,是一种声腔剧种,是中国戏曲声腔系统中以“秦声”为声腔的剧种。由于它孕育于秦地,所传承的自然是秦文化的风神品格,而成为“西秦文化”的一种载体。秦腔的结构特点,是一种游弋不定的非平衡性的耗散结构,能吸纳各种艺术为自己所用,所以它能够永葆青春,长期发展不衰。
秦腔作为一种文化,本身就蕴含着华夏民族的诸多素质与传统。“自古帝王都”的长安文化,给予它得天独厚的异彩,而不择细流与不让土壤,就自然成就了它汇纳百川的襟怀与独特的风神品格。这种“长安文化”基本上包括了两个层次的内容:从广义上说,是文化层面的炎黄子孙所创造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从狭义上说,则是中国历史社会的意识形态以及和它相适应的制度和组织机构。这是一种历史现象,同自身产生的时代相适应,并随着社会物质生产与精神文明的发展而不断地进步。如果单从意识形态方面去解读和审视,这种长安文化又是一定政治、经济的反映,反过来又给予后者以巨大影响和反作用。
亚细亚生产方式,即家庭农业同家庭手工业相结合的方式,给悠久、漫长的中国古代社会以极大的制约,使之经历了一种以“人文初祖”轩辕黄帝和神农氏为代表的农耕文明,在经历了稳健的发展过程后,逐渐沉积为一种华夏传统文明。这种早熟的古代社会文明,以氏族、种姓和家长制为核心,以家庭农业和家庭手工业为经济基础,借助于周公的“制礼作乐”,又经历了周、秦、汉、唐时期,吸纳了儒、道、释三家的营养,特别是道家的精、气、神,到了汉、唐,就形成了颇具风范的“汉唐雄风”,终于成为中国古代华夏精神的集中体现和象征。自然哲学同人文科学的“浑然一体”的整体思维方式与社会科学、政治、法律、民俗、道德等相结合,成为偏重于以人为本,或以民为本的民本思想,也这样或那样地,几乎不动声色地融合于长安文化。从“秦风”到“秦声”,再到“秦腔”的由表及里的渗透,也总是随着时代的风起云涌而混杂交融,叫人难以具体分辨出这里面哪些是思想,哪些是技艺;哪些应该做整体的思考,哪些应该做“个例”的具体分析。
秦风→秦声→秦腔的风神品格,要从“乐以发和”的思想方面来解读,可以用中国最古老的“乐”辞《秦风》中的两个辞加以概括,就是“驷?车辚”;艺术上的追求,也可以用《秦风?蒹葭》的主题思想表明,这就是“秋水伊人”这句恍惚其辞、难以色相的话。这是西秦人在表达自己尽管困惑却仍然热烈进取的、一往直前的崇尚精神与审美情趣,也是对他们执著追求理想境界与“至人”品格的一种倾诉和赞叹,或者说是一种“自况”。后来,经过韩娥的“曼声哀哭”“曼声长歌”,到汉代司马迁外孙杨恽的“酒后耳热,仰天抚缶”,“拂衣而喜,奋袖低昂,顿足起舞”而“歌呼呜呜”,再到罗敷女的巧弹筝以自明。秦声吸纳一切为我所用的艺术形式,演绎多种故事情节,成为“汉唐雄风”的载体。至此,秦风、秦声,几乎可以以“国剧”自居了!
鲁迅在1924年西安讲学后所写的《看镜有感》中说:
遥想汉人多么闳放,新来的动植物,即毫不拘忌,来充装饰的花纹。唐人也还不算弱。例如汉人的墓前石兽,多是羊、虎、天禄、辟邪,而长安的昭陵上,却刻着带箭的骏马,还有一匹鸵鸟,则办法简直前无古人。
又说:
汉唐虽然也有边患,但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于为异族奴隶的自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凡取用外来事物的时候,就如将彼俘来一样,自由驱使,绝不介怀。(《鲁迅全集》第一卷第300-301页)
在唐代这个开放的时代里,由于艺术家在世界观上的自觉性迅速提高,各门类文学艺术间的融合也不断趋向自觉,由“乐”而奔泻直下的戏曲艺术也有了新的发展,文学、音乐、美术、舞蹈和技艺五者水乳交融的结合,就表现得更为自然和自如,秦腔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此时“汉唐雄风”和长安文化的载体和承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