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换12岁时,娘得病死了。那时顺子才9岁。三年后,爹在蹦蹦兔山挖草药,被毒蛇咬伤了脚髁,当天后半夜就离开了她们姐弟俩。走时,眼里汪着一片泪,嘴里只反复着一句话:小换,千万把顺子拉扯大!
爹死后,顺子挨打的次数更多。他经常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回来,惊恐万分地往姐姐身后躲,小换打开门,看见的总不外乎一张愤怒的脸,骂着:这样的傻子你还养活他啥用。喂他点老鼠药算了。
小换不明白顺子为什么总喜欢将村里的鸡鸭弄死,然后再丢进场院东那个每到夏天就荡着一层绿沫的臭水坑。顺子每次挨打,小换的心就仿佛有刀子在绞。顺子曾经是那么乖巧。如果不是那场电影,他怎么会成现在这种样子!或者,如果自己当初坚持到影幕后面去坐,结果也不会是这样。在弟弟的身上,小换觉得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那个电影的名字叫《画皮》。那天,他们去晚了,搭在两棵树中间的影幕前已经密匝匝地坐满了人,后面也没空地儿,小换说就在影幕后面看吧。顺子不干,说坐在幕后面看,人是反的。小换就拉着顺子的手紧贴着影幕坐了。他们使劲仰着脖子。后来就看到了那一幕:上吊的女鬼,舌头鲜红鲜红的,越伸越长,从银幕上一直垂下来,好像就要舔着他们的脸。小换心里怦怦地跳,顺子突然“啊”的一声就倒了下去。身边一个大娘赶忙伸过手来,扶起顺子,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叫呢?怕是吓着了吧?
从那以后,顺子就和正常人不一样了。他很少说话,却经常祸害别人家的东西,挨打从此也就成了他的家常便饭。爹死后,小换就用两只羊雇人在离村五里地的纳日斯泉边盖了这间土屋,带着弟弟住在这里。在小换看来,离村子远了,顺子祸害人家的机会少了,挨打的次数也就少了。可她压根没想到,顺子是一个大活人,长着两条腿,能到处走。所以,祸事还是时有发生。前年,大头最宠爱的一头母羊下了羔。雪白的羔子黑脑门,小换给它起名黑头。黑头每天撒着欢儿。顺子见了它就眉开眼笑,抱着它在地上打滚儿。他见姐总是用水和好黄豆面喂羊羔,就趁姐不注意将豆面掺了凉水往黑头嘴里抹,他总觉得黑头的肚子瘪。结果硬是撑坏了黑头,拉了两天稀,就死了。
当时是小换和顺子一起把黑头埋在纳日斯泉边的。可一觉醒来,顺子就把什么都忘了,院里院外找黑头。
黑头死了。你忘了吗?小换说。
顺子神情恍惚地:死了就再不回来了?像爹一样?
对。
那就不和我们在一起了?
不在一起了。
不在一起上哪儿了?
小换望着顺子。唉,他还昏睡在自己混沌的世界里,永远都不懂得什么叫死。只好告诉他:死,就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比前面那座山还远。
噢,那就是海清村吧?在顺子的意识里,最远的地方就是海清村了。山背后的那个村子。
对。海清村。小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