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春雨过后,树干变得油汪汪。老哈河水从山谷里奔出来,欢快地冲刷着河底的石子。河边,空气整日湿乎乎的。北坡的杏树舒张开身子,将所有的蓓蕾都炫耀地摆在枝头,耐心地等待着一场和风,一阵细雨,然后释放出霞光般的灿烂。
马小军的信就在这时来了。
我们坐在杏树林里的石头上,信由我来读。我拿着信的手竟然有点哆嗦。春燕大声嚷嚷:“你激动什么呀?又不是给你写的!”
马小军的信写了满满三页。开头称呼玉兰同学,接着是你好,然后是一系列的问句:近来身体好吧?学习紧张吧?生活愉快吧?等等。春燕“扑哧”笑出了声。的确,这封信开头的格式、内容和我们语文老师讲的范文一模一样,淡得像白开水,难怪春燕笑。
问候结束,马小军开始用密密匝匝的文字介绍部队的情况。几点起床,每顿饭吃什么,每天干什么。中间还写了几个有趣的事,当时,我们都笑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不管怎样努力,我都想不起马小军信中描述的那些趣事了,只记得信快结尾时,他告诉玉兰,前一天,部队首长来看新兵,带着一个摄影师,每个新兵都站在军营门口照了相。下星期洗出来他就给玉兰寄,希望玉兰也给他寄一张照片。
马小军的信通篇没有一个“爱”字,可爱情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他只写给玉兰,而没写给我们任何人,并且吃喝拉撒睡交代得那么详细,落款写着“小军”而不是“马小军”,还让玉兰给他寄照片,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我读完信,她们又拿过去聚在一起研究。研究来研究去,好像我遗漏了内容,又好像马小军的字里行间隐藏着什么“计划”或者“阴谋”,其实,马小军的信里倒是隐藏着许多没藏住的错别字。
至此,我们确信无疑:部队的大门已经为玉兰敞开!这也更加坚定了我们的雄心壮志:一定要走出去,离开老哈河。有部队的门为玉兰敞开,就一定会有别的门为我们敞开!
当时,老哈河还没拉上电,家家都点着煤油灯。蜡烛只有过年或者家里来客人了才用。就是煤油灯,晚上用得时间长了,我妈也心疼,她常常就着月光给我们纳鞋底。好在她白天累得筋疲力尽,夜里常常头一挨枕头就起鼾声。这时,我就偷偷点着灯看书。有时,她翻一下身,迷迷糊糊地说一句:灯快没油了。话语里有明显的心疼,但常常是我还没来得将灯熄灭,她香甜的鼾声又起了,煤油灯也就继续亮着。我爹一生都对纸牌着迷,经常是后半夜才回家。要是凌晨回来,准会把三丫儿和我叫醒,然后盘起腿,端坐在炕头上,很高兴地翻开我妈给他缝的白布袜筒,并起两个手指头捏着。随后,三丫儿和我的面前就有了一堆皱巴巴的毛票。他很认真地分给我俩几张。
又有一次,我爹凌晨回来了。那次,我们不是被他叫醒的,而是喊醒的。他的声音大得出奇:“这是咋啦?啊?咋啦?”
我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他满脸气愤,站在地中间,一手叉腰,一手点着被窝里的三丫儿和我:“别看我,看你们自个儿!”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三丫儿和我赶忙翻身爬起来,揉着眼睛,互相看。我的天!三丫儿的两个鼻孔黑熏熏的,那黑从鼻子里钻出来就扩散在上嘴唇边。在三丫儿的眼中,我看到了同样的惊讶。这是怎么了?睡意彻底消失了,我一下子坐起来。
我爹气势汹汹地扯下帽子,使劲摔在发黑的柜子上,骂声随之而起:“小二丫儿,你个败家的玩意儿!我说那瓶煤油耗得那么快,是不是你夜黑又点灯啦?啊?你个败家的玩意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