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渭塘。
想来有些玄奥。我本苏州人,少时居处就在距渭塘不过20来公里的葑门。50余年却阴差阳错,从没到过这个早已因“中国淡水珍珠之乡”而驰名中外的江南名镇。但命运终究还是将我牵引到这里;凭窗眺望着珍珠湖畔那串串珍珠般诱人的灯火,感觉竟熟谂而亲切,毫无陌生之感。这就是乡情吧?
适逢“雷米”台风袭境,酒店屋顶一块被撕裂的铁皮在高风中呻吟了一夜,暴雨更似万马狂奔,一昼夜竟降下百余毫米。据说镇领导都赶赴各村组织防汛去了。正所谓闻风而动呵。世人都道当官好,其实还得看你当的是什么样的官;至少,当下要当个称职的乡镇干部,尤其是渭塘这样经济总量在苏南乡镇都名列前茅的乡镇干部,其背负的压力和经受的磨砺,恐怕也只有他们“甘苦寸心知”呢。而不多日前江苏还煎熬于亢旱之中,世事和人生的变幻莫测也如此!那么,渭塘的养殖珍珠和经济会不会受到影响?
好在次晨即雨消风歇,阳光灿然了。风雨洗练的渭塘如新出的珍珠般璀灿。我们的“江苏作家采珠行”也得以如期进行——两个身着蓝印布衫的船娘,一个摇橹,一个俯身水面,从长绳牵扯着的网兜里摸出几个硕大的河蚌;上得岸来当场剖开,居然一个个都孕育了数枚乃至十数枚光洁圆润的珍珠。显然,这决非短时之功,据说好珠之蚌得有数年才能长成。罗丹说,对于我们的眼睛,缺少的不是美,而是发现。刻下我们发现的,岂不就是人见人爱的大美;而孕育它们的,却是那其貌不扬黑不溜秋的普通河蚌。生活之美,都如是吗?
赞叹声中,我不禁细细把玩手中的珍珠,暗忖人类何以会如此钟情于这小小的颗粒?而关于珍珠的形成,古来就有许多神话式的传说。东方人说珍珠是晨露掉进海上呼吸的贝中形成;西人则说珍珠是圣母的乳汁凝结。更多传说则将珍珠与眼泪联系。古罗马人说它是爱神维纳斯的眼泪;或还是亚当和夏娃因犯“原罪”而悔恨之泪;我国古代“鲛人之泪”的传说中,珍珠就是所谓鲛人之泪。《天工开物》则说“凡珍珠必产于蚌腹,月影成胎”。无疑,这看法虽富诗意,却不太靠谱。我国是世界上利用珍珠最早的国家之一,早在四千年前,《尚书禹贡》中就有河蚌能产珠的记载,《诗经》、《山海经》、《周易》也都记载了有关珍珠的内容,向有“东方之美者也”之誉。国人对它的喜爱还体现在由此衍生出大量以珍珠美誉事物的成语。如用“掌上明珠”喻受宠爱的儿女或物品;用“珠联璧合”喻美好事物的相互映衬;用“珠圆玉润”喻歌声婉转优美或文笔流畅明快;用“珠光宝气”喻服饰或陈设之华美富丽。其中最接近本质的我以为还是“蚌病成珠”。珍珠,原是河蚌抵御外来物刺激之结晶。因而实在就是它的病,它的痛,它的赘疣和苦恼。可贵的是小小河蚌并未因此沉沦,而是于磨砺中努力分泌,顽韧地一天天长大。终于化病痛为神奇,变磨难为大美。更令人嘘叹的是,母蚌奉献其珍之日,便是她生命终止之时。因而,我们在赏玩珍珠之余,是否也应看到“蚌病”的艰辛与付出呢?
其实世间的万事万物,皆有内在的因缘和相通的逻辑。人之命运也像极了河蚌。谁的生命里不充满烦恼与挫磨,甚至危难与牺牲?而凡成功者,则必如冰心所言:“成功的花,人们只惊慕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愿我也活得坚忍些,好歹也孕些个生命之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