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从外地做客回来,带回一棵苦柚。我们家乡没有苦柚,只有蜜桔。因此,我们村里人谁都没有见过这种树。苦柚树只有半米高,叶子比蜜桔的叶子更硕大,但枝干歪歪扭扭、树皮凹凸不平,样子十分难看。
爷爷把苦柚栽种在门前种菜的小园。小园不大,只有十来个平方米。爷爷把苦柚栽下后,还郑重其事的围了一圈木栅栏。这样,这棵苦柚的面积竟然占了近两个平方米。母亲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苦柚第一年没有开花,第二年也没有开花,第三、第四年还是没有开花,而且越长越难看。母亲就抱怨了,什么破树,图她开花,不开花,图她作风景树,模样又难看,占了园子这么大地方,还不如我种上几垄蔬菜实在。
第五年,苦柚树在母亲的责难声中,终于开花了。这时,她还是粗枝大叶,难看。苦柚满树开着花,如繁星,色淡黄,但涩味扑鼻。村里人经过苦柚树时,都要蒙上鼻孔,并加快脚步。爷爷却每天要在木栅栏外转几十圈,乐得像个小孩。
开了花,苦柚也就开始挂果了。柚果黝青,青翠得欲滴,从豌豆大,开始慢慢地膨胀。
到了夏末,柚果有鸡蛋大了。鸡蛋大了的蜜桔是可以摘下来吃的。于是,鸡蛋大的柚果也吸引了贪吃的孩子们的眼光。终于,有一个孩子乘爷爷不在家,偷摘了一个。
孩子兴奋地用小刀剖开黝青黝青的表皮,发现里面竟然找不到蜜桔那样可以吃的瓤,苦涩的气味还把孩子的眼泪都呛出来了。孩子泄气了,狠狠地把苦柚往地上一扔。这一扔竟发现苦柚像乒乓球一样,弹得老高。于是贪玩的孩子们就发现:苦柚不能吃,但可以当作乒乓球来拍打。
爷爷把木栅栏加高到了近一米,但大孩子还是能够想办法爬进去。小孩子爬不进出就用石头扔下来,扔得满地都是。看着地上凋零的苦柚和孩子们手里的“乒乓球”,爷爷一脸的无奈和伤痛。
有一次,爷爷终于气不可耐,抓到了一个用石头仍苦柚的孩子,二话没说,就给了一个耳光。在孩子们眼中一向慈祥、和蔼的爷爷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孩子。
小孩哭丧着脸回了家。孩子的母亲马上气冲冲跑来向我母亲告状。母亲也觉得爷爷不可理喻,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村里的长辈,竟然会为了几个不能吃的苦柚去打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母亲边向邻居道歉边责骂爷爷。母亲越说越气,拿起刀就要去砍断那棵苦柚树。爷爷拼命地抱着树干,老泪纵横。母亲也就没有“得逞”。
八月的中秋,家乡的蜜桔开始采摘了,爷爷的苦柚也长到了两个鹅蛋大。有几个调皮的后生乘机摘了一个,剖开来一吃瓤,竟然又苦又酸。村里人也都知道了爷爷的苦柚原来就是这个味。
九月,丹桂飘香,爷爷很高兴。原来,爷爷准备好了梯子,要采摘苦柚了。那一年,也就是苦柚开花的第一年,苦柚开的花不多,加上孩子们的“搅和”,爷爷最后只收获了孤零零的八个苦柚。
我们村子小,只有七户邻居。爷爷把收获来的苦柚,为每家每户送去一个。邻居们都不愿意收,一是都认为苦柚味道不好,二是对自家孩子以前糟蹋的行为感到歉意。但是爷爷硬是要他们收下。
本来打算最后那个留给我们一家人吃。但送苦柚的路上,爷爷正好碰到邻村一个讨百家饭的老太婆,爷爷剖了一半给了她。最后我们家这一年只吃到了半个苦柚。
苦柚不比蜜桔。苦柚的皮很难剖开,要用刀。而且剖开外皮后还不能就吃,要把那层厚厚的呛人的白色保护内皮去掉。苦柚没有蜜桔那么甜,也不好吃。特别是开始吃,又酸又苦,苦中带涩,几天口里都是这个味。但吃过苦柚后,苦涩中总有一丝淡淡的甜味,这种甜味一直可以留在嘴角好多天。最后,村里人也喜欢上了苦柚这种涩中带甜绵绵的味道。
这以后,爷爷的苦柚,年年开花,年年结果。村里的大人、小孩再也没有谁去采,去扔爷爷的苦柚了。每年丹桂飘香的九月,是苦柚采摘的日子。这些日子是爷爷的节日,也是我们村人大人、小孩共尝苦柚的节日。
爷爷在近八十岁的时候,离开了他的苦柚树,去了。第二年,在一次狂风中,苦柚枝干被刮断了,树叶都枯萎了……
如今,商品也流通了,家乡外出的人多了。甜柚,沙田柚以及南来北往的很多品种的柚,我们都品尝过了。但乡亲们还是对爷爷的苦柚念念不忘,他们都说:爷爷的苦柚好吃,苦在嘴里,甜在心里。